水聲嘩啦起,将季驚鴻的神志從遠天拽了回來。美人出浴,青絲長垂,眼見烏霜落要轉身,季驚鴻反手推門,未料那雕花門竟紋絲不動,反倒暴露了他的行蹤。
倉皇之下,季驚鴻左顧右盼手忙腳亂,最後也不知怎麼想的,竟隻轉了個身,以額抵門。因此,當烏霜落回頭,見到就是這麼一個傻乎乎的背影。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自身後響起,緊接着是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季驚鴻耳垂通紅,埋在陰影裡的臉估計也是紅的,他一動不動。
冷香愈發濃郁,浸了滿屋。烏霜落輕笑一聲,聽不出情緒:“還要站到什麼時候?”
許是剛沐過浴,他的嗓音清淩淩的,較平日更為惰懶,竟添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性感。
季驚鴻閉着眼睛裝死。
烏霜落命令:“過來。”
好一會兒,季驚鴻才僵着身子,同手同腳地轉了過去,慢慢擡眼。誰知這一眼,卻險些讓他連視線都移不開。
烏霜落倚在榻上,隻松松垮垮罩了件外衣,領口大敞,三千青絲濕哒哒地披在肩膀。他一手搭在榻背,一手随意蜷着自己發絲,黑眸一壓,自有股睥睨衆生之邪妄,美得不可方物。
季驚鴻知道烏霜落好看,但直到現在,他才深深意識到自己和主角之間的宛若天塹。不論别的,光是比長相,對方就已經赢了一大截。
烏霜落漫不經心地觑了他一眼:“沒什麼想問的?”
季驚鴻一愣,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指的是後背上那些疤痕,但這畢竟是人家的隐私,季驚鴻雖好奇,猶豫過後依然搖了搖頭:“沒有。”
“我有。”烏霜落無甚情緒地盯着他:“夜半三更入我屋,不給個解釋?”
季驚鴻聲若蚊蠅:“你先把衣服穿好。”
烏霜落眸中劃過戲谑,但還是攏上大開的領口:“說吧。”
“我、我……”衣角被擰得發皺,季驚鴻腦中靈光一閃,“我怕黑。”
烏霜落嗤笑:“所以?”
季驚鴻可憐兮兮:“你能陪我嗎?”
外人提及問心宗季朗,第一反應必然是張揚肆意少年郎,天之驕子,傲骨铮铮。即便是諸如花滿堂謝飛燕之流,也從未見過季驚鴻示弱。
他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仿佛天塌下來都能靠着一己之力撐上去。因此也沒人知道,他尤其會裝可憐,隻是苦于沒找到裝的對象罷了。
眼下他成了鄭無雙,總算有機會大施拳腳。光是濕漉漉的眼睛一眨,常人便忍不住心軟。
很明顯烏霜落并不是常人,但他能耐着性子陪季驚鴻演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怕黑?”烏霜落似笑非笑,“是嗎。”
“是啊,我小時候可慘了,飯吃不飽覺睡不好,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季驚鴻張口就來,“有一回我被人關在黑漆漆的大水缸裡悶了一晚上,怎麼喊都沒人理我。水缸裡水很滿,又黑,我隻能扶着壁往上滑,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掉下去淹死。我又冷又餓又累又怕,就一直哭一直哭。”
靜了一會兒,烏霜落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開始怕黑,晚上沒人陪着就睡不着,還會做噩夢。”季驚鴻開始胡說八道,“你知道嗎,做噩夢是會要人命的,要是今晚沒人陪我我可能就一命嗚呼了。”
烏霜落不為所動:“你是生是死與我何幹。”
死了更好,省得他動手。
“烏霜落!”季驚鴻控訴,“你好冷漠,明明……”
“烏公子,你睡了嗎?”
叩叩的敲門聲在寂靜黑夜裡格外清晰,季驚鴻臉色一變,驟然将話斷了去。
好生熟悉的聲音!
眼見沒有回應,門外那人微微擡高音量:“烏公子,我看這邊點着燈便過來了,你睡了嗎?”
梅梓?!
她與烏霜落壓根沒說過幾句話,深更半夜,她過來做什麼?
“正要睡下。”烏霜落冷淡道,“梅姑娘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過了一會兒,梅梓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就耽誤公子一會兒時間,可以嗎?很快就走。”
梅梓向來細緻入微,眼下再拒絕,怕是會引起她的懷疑,烏霜落沉靜須臾,終究道:“進來吧。”
三個字直接将季驚鴻打得兵荒馬亂,他匆匆忙忙向四面環視一圈,絕望地發現這屋子裡竟沒一個地方能藏人,最後隻能咬着牙求助:“烏霜落!”
就連聲音也不敢放得太大,生怕被外面的人發覺異常。
烏霜落無聲地瞥了他一眼,毫無情緒。季驚鴻哭喪着臉,他都快急死了。
門外冷風灌入,千鈞一發之際,烏霜落拽住季驚鴻的腕子與他一同翻身上床,被子一覆,半邊簾帳一放,一氣呵成。
因此,梅梓入屋時,望見的便是烏霜落身着亵衣,正欲入睡的模樣。
她拿着一個藥包,柔和的面頰在暖光下有種獨特的美。
烏霜落靠在床頭一言不發,手還攥着季驚鴻沒有松開。這是單人床,睡兩個大男人着實有些擠,季驚鴻不得不蜷起身子,小心翼翼地用另一隻手去抓烏霜落的腕。
眼下烏霜落沒法反抗,此事不探他修為更待何時!
梅梓将手中的藥包放在一旁:“烏公子,霧虛林中我看你有些畏寒,這些都是去陰濕的藥草,或許對你有些幫助。”
烏霜落目光如刃,毫不掩飾地往對面斬去。
梅梓依然溫聲道:“我學過一些醫術,若不介意,可否讓我為公子診個脈?”
靜了須臾,烏霜落才收回視線:“多謝好意,不用。”
“烏公子切不可諱疾忌醫。”梅梓勸道,“寒症若不治療,往後隻會越來越嚴重。”
“不……”烏霜落話一頓,被褥摩擦着動了兩下,與此同時,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悶哼。
梅梓詫異道:“什麼聲音!”
“你聽錯了。”烏霜落伸出手。
梅梓一愣:“公子這是……”
“不是要把脈?”烏霜落冷着臉,“勞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