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吊梢眉,丹鳳眼,左臉紋了片凹凸不平的烈焰,一直蔓延到脖頸。烈焰張牙舞爪,似乎下一瞬便會将她整張臉燃成餘灰。
烏霜落反手關上門,長袖一揮,結界落地而成,将一切動靜隔在了裡屋。
“還是你想得周到。”女人面色緩和不少,“他就住你隔壁,這番談話若是被聽到就大事不妙了。”
“你想多了。”烏霜落淡淡道,“我是怕吵他睡覺。”
女人一噎,尚未開口,烏霜落又定定擡眸:“雲松雪,我說過,我不喜旁人入我屋。”
“你這是什麼态度!”雲松雪細眉一擰,“要不是你太不争氣遲遲要不了季驚鴻的命,我會樂意從九幽趕過來?!”
烏霜落衣袖垂落:“嗯,我殺不了他。”
“是殺不了還是不想殺?”雲松雪冷笑,“這才和他相處幾日?你别告訴我你狠不下心動手!”
“你已經覺醒了一半血脈,想殺誰不能如願,他季驚鴻算個什麼東西!”尖厲的女聲回蕩在這小小一隅,“你将來是生殺予奪的魔神,決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懦弱情感!現在你不殺他,往後就是他殺你!”
“九幽兩百三十六年你都喂了狗了?你受了多少苦才有了今天!若不是那點至今沒尋到的心頭血,你早就叱咤整個修真界,誰能攔你,誰敢攔你!
“你以為季驚鴻身後就沒人嗎?他知道的不比你少,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看看你手腕上的齒痕,平日誰能傷你一毫!我這都是為你好,你聽到沒有!”
黑衣男子斂着眸一動不動,像座精緻卻沉默的瓷雕,在月光下蒼白又無力。
雲松雪厲聲質問:“說話,聽到沒有!”
少頃,烏霜落雙肩總算松了弦,從側面看過去,能望見他微微弓起的背,像是無聲的妥協。
“我知道了。”
雲松雪這才緩了臉色:“最近寒症發作沒有。”
她語調又冷又硬,明明是關心,偏偏襯得像質問。
肌膚相觸的灼熱似乎又從指尖攀爬到心口,一寸一寸蔓延到四肢百骸。烏霜落恍了一下神:“沒有。”
雲松雪立刻道:“你在想什麼!”
烏霜落道:“沒什麼。”
說完,像是怕雲松雪不信,他又低聲補充了一句:“真的沒什麼。”
雲松雪狐疑地盯着他,突然擡手指向他眉心。這是一個烏霜落熟到不能再熟的動作,過去身在九幽的每一日,雲松雪都會以靈為引,探他識海。
識海是一個人内心最為隐秘的角落,裡頭藏了他豬狗不如的狼狽過去,不願為人知的秘密,以及所有思維想法。即便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也會被存于其中。
雲松雪毫無憐憫地扯開這塊遮羞布,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便也被逼着一遍遍回憶自己尊嚴盡失的過往,淩遲在鑽心弑骨的苦痛之中。
整整兩百三十六年。
雲松雪不允許他有不該有的念頭,每每懷疑一次,便要入他識海一回。不僅如此,很久之前,她還剖了一絲神識種在他體内,以便能随時控制他的行為。
烏霜落下意識後退一步,讓對方指尖落了空。
“你敢忤逆我?”雲松雪大怒,“這才離開九幽多久你就敢忤逆我?!”
藤紫靈流襲過,桌面瓷盞一掃而空,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結痂的傷疤被狠狠撕開,九幽惡魂尖叫嘶吼,過往的夢魇鋪天蓋彙成囚鎖将他束縛。
烏霜落唇色蒼白:“我有點累。”
回憶編織成一張帶刺的網,尖刺深深卡入軟肉,他連靈魂都泛着劇痛。
“别再讓我聽到這幾個字!你是未來的魔神,你怎麼能累!”強悍的靈流直襲眉心,雲松雪冷着臉,如以往般我行我素。
砰砰砰!
靈流堪堪止在了眉心前端,雲松雪動作不變,目光冷冷地對準了那扇隔門。
又是三聲急促叩門,隔着木闆,季驚鴻的聲音有些發悶:“烏霜落?烏霜落你在嗎!”
烏霜落指尖一緊,面色難看地望向身邊之人。
“你開門,不然我強闖了!”
裡屋兩人僵持片刻,最後還是雲松雪垂下了手。她沉沉盯着烏霜落,擡手往他那兒抛了一樣東西:“算你走運。”
那是一把寒芒畢露又邪氣四溢的長劍,尾端用黑字刻着劍名——千秋。
“下回再把劍落下,後果自負!”雲松雪望向那扇不斷發出聲音的木門,“我再給你一些時間,若你仍然出不了手,人,我幫你殺。”
烏霜落驟然擡眸。
“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藤紫靈流一晃而過,屋内之人頃刻消失不見,唯餘一地狼藉。窗棂猛地緊閉,将嗚嗚寒風擋在了外頭。
與此同時,季驚鴻總算耐心告罄,一腳踹開了門。
光這一眼,他便愣住了。
自他與烏霜落相識以來,對方永遠冷靜強大,似乎無所畏懼,戰無不勝。可眼前之人立在月光下,面色難掩疲态,唇色蒼白,聽到聲音也僅僅安靜地偏頭望過來,仿佛下一刻就會融碎在月色裡。
他四下環視一圈,茶瓷碎片落了一地,那個他很喜歡的木桌摔在地上,桌角裂了一條縫。
季驚鴻張了張嘴,像是不知從何開口,又像不忍問起。
“你……”他嗓子用了下力才發出聲音,“你臉色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