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驚鴻掙了掙手腕,小聲道:“你太用力了,有點疼。”
耳畔傳來一聲輕笑,緊接着,腕上的桎梏一松,烏霜落用指尖輕叩了兩下桌面。
季驚鴻裝傻充楞,一動不動。
烏霜落悠悠道:“還要再示範一遍?”
季驚鴻立刻覆上烏霜落手背,慢吞吞地和他一起放至七弦琴上方。
“這裡。”
他找準位置輕輕一掃,琴弦悶悶,微顯雜亂。
“兩根手指太多了,一根就夠了。”季驚鴻故作鎮定,實際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烏霜落依言懶懶一撥,音色果然較上回清泠。
“然後是這裡。”季驚鴻喉結滾動一圈,“按這邊。”
烏霜落饒有興緻地照做。
“不行,太快了,餘音還沒結束。”季驚鴻小聲道,“你……慢一點,别急呀。”
烏霜落盯着他後頸,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或許是熱潮波及,季驚鴻後頸也泛起了紅,直到現在也沒消下去。那塊軟肉如同染了淡粉的羊脂玉,光滑細膩,漂亮得不可思議。
烏霜落頂了頂腮幫子,突然很想咬下去。
後面的半節課兩人皆心懷鬼胎,互不幹擾挺到了課程結束。季驚鴻飛奔向外頭狠狠吸了口新鮮空氣,這才沖走了内心的不自在。
外峰弟子直到三月後才會發放弟子袍,是故一衆淺色衣袍中,烏霜落那身墨色衣袖便格外引人注目。
季驚鴻被剛才那一下搞怕了,有意躲着他,下了天梯就急匆匆往明禮居趕。等趕到目的地,他心裡頭那點别扭的情緒便也消解得差不多了。
不就是出了個糗嘛,他又不是故意彈《鳳求凰》的,以烏霜落那性子,應該也不會把這事兒當真。
再說了,他眼下是鄭無雙,鄭無雙幹的蠢事和他季驚鴻有什麼關系?
想開這一層,最後那點奇怪的感覺也煙消雲散了。午後小憩,他甚至還有閑心去敲隔壁那扇門。
烏霜落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目光較以往也沒什麼不同。季驚鴻更是放心,如往常一般嬉皮笑臉地貼上去,哄着人陪他進學去了。
自琴心閣那日後,季驚鴻很是閑了一段時間。
除卻孫渺那種奇葩,内峰的師兄師姐都極易相處,授課雖有松有緊,但歸根到底都不會針對誰。而進學内容對季驚鴻來講就是過家家,旁人需花上好幾日才能解決的功課,他隻需揮一揮手。空出的大把時光,全留給了烏霜落。
當然,講師不針對他,不代表旁人不針對他。或許是上回琴心閣的事鬧得太大,衆人心知肚明孫渺對他有意見,有意無意和他拉開了距離,反倒襯得孫遠成了大紅人。
季驚鴻當然不會對此産生情緒,這世上讨厭他的人多了去了,若非得讓人人都喜歡,那他還活不活了。可他還沒說什麼,何皎卻坐不住了,先是反駁了幾個碎嘴的弟子,接着當着幾十人的面罵了孫遠身邊的馬屁精,罵不過就打。最後打是打赢了,事情也沒鬧大,但兩幫人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然而,直到這一步,衆人也還顧念着表面功夫,頂多在某些時候陰陽怪氣地嗆對方幾句。
徹底撕破臉是在某節符咒課。
那時,距離他們入外峰已過了一月有餘,衆弟子已然熟悉各個課程的講師。不巧的是,當日授課的那位師兄有事離了宗,更不巧的是,代課的偏偏就是孫遠他哥孫渺!
今日要學的是摘花咒,此咒隸屬攻擊咒,攻擊力可大可小,視畫符人的靈力而定。當其貼到實物時,便會綻成花狀,至于什麼花,也是由畫符人定。毫無疑問,如此重美觀的咒術,除卻落花仙子謝飛燕,也不會有人去創了。
那位孫師兄洋洋得意地站在上頭講了一堆大道理,正話沒扯幾句就讓人自由練習,留下衆人一頭霧水,隻得自行摸索。
季驚鴻一面百無聊賴地揉着朱砂,一面擡眼看遠處将符咒狠狠擲出的烏霜落,突然心上一動。
何皎被方才那漂亮的一擊迷得神魂颠倒,像個遊魂般念念叨叨:“真的不肯教嗎烏兄,求你了就一次,那招太帥了我要是學不會那招我當什麼男人啊,烏兄……”
烏霜落眉間微蹙似為不耐,僵持半晌,還是緩緩擡手伸向另一側。然而,還沒等他摸到那黃符,變故陡生!
簌簌破風聲自身後襲來,烏霜落定神一轉,以迅雷之勢夾緊了一樣什麼東西,還沒看清,兩指卻微微一麻,原先夾黃符的地方竟生出了一朵霜花。
他心神一動,突然往高空望去,卻見滿天的黃符如長絲細雨淩風而落。有的掉在他頭頂,有的掉在他肩膀,更多的在半空就炸開了,砰砰砰化為了數不清的霜花。
周邊不斷有人往這邊望,烏霜落的目光卻穿透一切,落向了盡頭那抹光。
少年不知何時爬上了樹梢,一腳踩着枝幹,一腳懸下來晃啊晃,對上烏霜落的目光,也不過随意挑了挑眉,半挑釁半輕狂。身後是長道梧桐,明光萬丈,他紅衣獵獵,如熾火燃林,神氣至極,惹眼至極,嚣張至極。
烏霜落盯着那身影,不自覺往前走了兩步,回過神後立刻停下。
季驚鴻飛身一躍,大笑道:“烏霜落!”
他三兩步飄至人跟前,神采飛揚:“好看!”
時至今日,他才明白謝飛燕三兩招落一場飛花是為什麼,就為了兩個字——好看。
确實好看,霜花冰沁若雪,美人墨發如雲,兩相結合,豈一個賞心悅目了得!
烏霜落安靜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眸中似乎流露出一點笑意,他正待說話,眸色卻陡然一凝。袖袍揮展間,平地起風,衆人尚未看清飛旋而來的是什麼,那東西竟已調轉方位,狠狠擲中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