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颠又晃，像睡在一尾即将傾倒的小船上。

咕噜噜的滾動聲時停時起，季驚鴻難受地蹭了蹭，眉關輕蹙。下一刻，有人小心翼翼地攬過他雙肩，替他掩住了外面的動靜。

冷香若有若無。

他放空思緒，任自己沉淪，重新睡了過去。

……

“傀儡師到——”

平地一聲雷，季驚鴻驟然驚醒，腦袋砰地磕在頂上，頓時哎呦哎呦坐了回去。

好疼！

不是在百草園嗎？怎麼可能撞到頭？

死死黏在一起的眼皮被艱難扯開，季驚鴻龇牙咧嘴，總算舍得睜眼。

内壁覆着柔軟的絲綢，觸感光滑，中央的木質幾案上擺着幾杯涼茶，左右兩邊嵌着镂空小匣，做工精緻典雅。淡紗籠着窗棂，隻露出一點點光。

這是一輛馬車。

季驚鴻下意識偏頭：“烏……”

話音未落，他便愣住了。

烏霜落白衣為底，外覆藍衫，黑簪束發，指環玉戒，各色玲珑飾品鑲嵌衣間。斂了幾分冷僻孤傲，多了幾分文雅華貴，宛若某位逗鳥賞花的貴公子遊戲人間。

說來慚愧，季驚鴻曾經不止一回想象過他穿白衣的模樣，必然霞姿月韻，豐神俊朗。但當烏霜落真的這麼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才恍惚意識到，原來那些曾經的想象，都不及本尊的萬分之一。

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完全長在他心坎上。

“看夠了沒有。”

美人面露不耐，季驚鴻這才發覺自己竟兀自盯了他許久，不免尴尬地收回視線：“這是哪兒？”

昨晚是個難得的星夜，他迷迷糊糊記得自己靠着烏霜落睡了過去，怎的一睜眼就變了地方？

烏霜落黑着臉：“幻境。”

說罷，還譴責地看他一眼。

季驚鴻：？

沉思片刻，他恍然大悟！

真是天道好輪回，那夢幽姬昨夜被他們教訓了一頓，今日就報複回來了。他曾在古書上看過相關記載，說是夢幽姬制出的幻境逼真異常，不但會為他們安排特定身份，還會幻化人物地點劇情，派出相關任務。而入境者需要跟着劇情走，完成任務，破開幻境。

當然，這是理想情況，若情況不理想，便隻能生生世世困在此地。

如此看來，烏霜落這身打扮便也不奇怪了，隻是不知幻境給他安排的是什麼身份。

“還挺記仇。”季驚鴻嘟囔，突然心念一動，“诶诶，你說……”

砰！

馬車陡然一停，季驚鴻措不及防，整個人飛了出去，眼看要磕到車壁。未料，肌膚相接處冷若寒霜，軟若浮雲。

烏霜落冷着臉收回手，不去看他，兀自掀開簾下了馬車。季驚鴻揉揉額頭，也随之跟了下去。

入目崇閣巍峨，地鋪錦绮，玄鐵甲胄的士兵分立兩側。朱紅大門鑲金嵌玉，左右各立一人。

左邊那人身披銀甲，手執長槍，面部線條冷硬若鐵，看扮相是個侍衛長。右邊那人身着平金繡衣，頭戴正紅巧士冠，手握一柄拂塵，面容姝麗似女子，嗓音尖細，方才那一聲将季驚鴻驚醒的“傀儡師到——”便是出自他口。

這竟是一座類似宮殿的山莊别院。

前方已然停了一輛馬車，形制與他們的相似。先下來的男子身量較矮，衣着色深，面容精緻宛若木刻。他半彎腰，一手掀簾，一手向裡伸出，恭敬喚道：“主人。”

車内伸出的手蒼白冷硬，纏着數縷透色絲線。那位“主人”着月白色綢衣，青玉冠發，臉覆黃金面具，披羅戴翠，華貴雍容，竟有一絲烏霜落的神韻。

這兩位必然是方才提到的傀儡師與傀儡了。

那位傀儡師步調輕快地上前，一邊說話一邊捧腹大笑，毫無矜持風度可言，反倒是他身邊的傀儡，從頭到尾安靜地侍立一旁，闆正嚴肅。

兩人很快順着宮道進去了，季驚鴻饒有興緻四下環顧一圈：“烏霜落，你說……”

話音未落，突聞一聲怒斥：“大膽！”

季驚鴻一頓，半詫異半茫然。

“豎子安敢直呼太子殿下之名！”繡衣太監一甩拂塵轉向烏霜落，“還望殿下息怒。”

太子殿下？！

這這這……這幻境給烏霜落的身份相當之高啊！

“傻愣着做什麼！”那太監怒斥，“還不認錯！”

季驚鴻雖不知自己身份，但料想應當不比烏霜落低多少，許是個王爺或侯爺。眼下受了責罵，他也不急着告罪，反倒笑盈盈道：“不喚名字，那應當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