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霜落收回擋在他額前的手:“休息會兒嗎?”
季驚鴻已經半喪失語言能力,隻會傻傻點頭。
這棵樹很高大,樹幹要兩人合抱才能攏住。兩人同坐在樹下,季驚鴻趁機脫了手。
他身上都隐隐發熱,頸間沁着薄汗,整個人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落不到實處,直到松開手才恢複了些許理智。
鳥鳴不知何停了,兩人靠得太近,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季驚鴻實在忍不了,長袖一揮,赤紅的火焰便燃落身前。
火光驅散黑暗,兩人的影子晃蕩着,緊緊相貼。
季驚鴻原先還低着頭,見狀卻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低頭把自己埋在臂彎裡,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烏霜落低低的嗓音混在噼裡啪啦的火星裡。
“你近幾日躲我,是因為……”
季驚鴻陡然擡頭:“不是!”
說罷聲音又低下去:“我沒躲你。”
他根本不敢想“因為”後面是什麼,也根本沒膽量邁出這一步。
烏霜落壓根沒看這邊,似乎也是随口一提,他撿起落葉丢到火堆裡,側臉被光映得明明滅滅:“嗯,知道了。”
季驚鴻突然覺得很渴,但他外出除了鳳吟壓根不會帶别的東西。猶豫了一下,他突然撐着起身:“我去找點水。”
蒼明山有清泉,飛流百尺,幹淨清冽。
烏霜落擡手,又把他拽了回來:“我去。”
“哦。”季驚鴻抱住雙腿,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那你快點。”
烏霜落沒說話,他不知用了什麼法術,眨眼的功夫,身影便走出好遠,再一會兒,便徹底看不見了。
火星噼裡啪啦,季驚鴻低盯着自己右手。
方才和烏霜落十指相扣的右手。
那雙手比他的大一點,扣住自己時像一把鎖,很涼,帶着剛勁的力道。
季驚鴻猛然背身,扶着那樹幹拿自己腦袋砰砰砰撞了三下。
結住的思緒被撞散,濃烈的情緒在心口壓了半晌,終于沖破囹圄轟然炸開,狂喜順着胸腔漫延到四肢百骸,從眼眶沖出來。他像是個剛解除封印的人,總算意識到了方才發生的一切。
“他是不是主動牽我了,是不是?!算嗎?算吧!”他兩眼放光,盯着粗糙的木幹喃喃自語,“對,對,我先放開了,是他主動拉我的,是不是?你說呀!”
樹幹:“……”
“你不說那就是默認了!”季驚鴻喜滋滋地拍拍樹幹,“别太羨慕,畢竟……”
身側陡然旋來一陣風,季驚鴻話音驟斷,利落側肩。紅衣如火旋開,他伸腿一掃,枯枝簌簌而起,如芒尖利刺般飛出。下一瞬,火堆沖天,如匍匐巨獸轟然睜眼,張牙舞爪地撲向對面。
對面那人反身避開,百年高木連片倒地,聲震如雷。她身量矮小,全身上下被黑色鬥篷罩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個光滑圓潤的下巴。
季驚鴻轉身,遽然一驚。
數以千計的牛毛花針如落雨,以流星墜地之勢向他飛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是要把他捅成篩子!
季驚鴻長袖一揮,赤紅靈流彙成結界,花針方才撞到上頭,便轟然散為落花,紛紛揚揚。
他心上一動。
落花仙子謝飛燕!
不對,謝飛燕的花不是黑色的。
這股力量古怪邪溢,絕不是正統術法,他曆年隻在一處地方吃過這苦頭。
永夜山玄晝。
季驚鴻驟然擡頭。
九幽!
“閣下何人!”
季驚鴻如鹞鷹般掠下,擡手掀起那鬥篷一角,渾身登時如電流滾過,頭皮發麻。
鬥篷下是一具骷髅骨架,上方藤蔓纏繞,包裹着黑色玫瑰花。
“呐,美人在骨不在皮嘛,旁人都喚我枯骨美人。”
對方旋身上樹,嬉笑着攏了攏帽檐。她嗓音很細,帶着北方獨有的俏皮,活像個和長輩撒嬌的小姑娘。
“我在外面看到你啦,你真沒用,生氣還強忍着,我都看不下去啦。”枯骨美人晃蕩着兩條骷髅腿,嘻嘻道,“所以呐,我給你送了點見面禮。”
話音剛落,林地閃過一道暗光。季驚鴻随之望去,指尖驟然一緊。
斷劍。
一把,兩把,三把……整整七把。
全屬于方才在入口攔截他的人,一把不少,包括孫遠的。
“他們……”季驚鴻渾身血液都冷了下來,嗓子用了下力才将話說完整,“他們人呢?”
“咦?劍斷人斷劍亡人亡不是你們那兒的規矩嗎?”枯骨美人佯裝驚訝,“别懷疑哦,就是你想的那樣,不識趣的人殺掉就好了嘛,現在輪到你啦。”
“你要殺我?”季驚鴻出乎意料地冷靜,“我與閣下無冤無仇。”
“拿人錢财替人消災呐,我家尊主賜我神力,買你的項上人頭。”枯骨美人歪了歪頭,擡手一點,“對不住喽,季小公子。”
季驚鴻眸色總算徹底沉了下去,他飛身後撤,高聲大喝。
“鳳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