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曙光将現。
季驚鴻靠門而坐,将整張臉深深抵進膝頭,耳尖上的紅點到現在都沒消。
當時酒精作祟,腦子一熱就撲上去了,壓根沒想過後面的事。而等他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幹了什麼。
一夜未眠。
有光灑進來,季驚鴻緩緩擡頭,陡然起身。
原先打算過兩天再去銀魄江的,但出了這檔子事……
他刺啦拽過椅子,翻出紙筆,簡單寫了兩句,又給梅梓報了個信,拜托她幫自己應付一下外峰那邊。
然後連滾帶爬地飛上了天塹峰。
既然尚未想到怎麼面對,那便隻能故技重施。
他可恥地選擇了逃避。
一牆之隔。
烏霜落同樣沒安寝,一閉眼,腦中全是昨夜的荒唐。
怦然綻放的煙火與震如擂鼓的心跳重合,胸腔像飛進了群翩然彩蝶,将藏在角落的愛意燎原。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又仿佛隻有短短一個瞬間。季驚鴻猛地松開他,反手退到屋内,咚地鎖住了門。
他在門外站了半晌,等到煙花結束,等到一切恢複寂靜。
然後才拖着僵硬滾燙的身軀,回到隔壁。
日照初曉,天亮了。
烏霜落果斷起身,七八步的距離走得匆匆忙忙。推門而入的瞬間,手在半空停住,微微蜷縮了一下。
裡屋幹淨整潔,和先前一樣熟悉,唯一不同的是,那個見着他就會笑迎上來的少年不見了。
烏霜落眉關微蹙,視線在周遭轉了一圈,停在案幾上。他疾步上前,攥起那張紙條。
墨漬未幹,字迹淩亂,像是匆匆寫下的,隻有短短八個字。
有事暫離,歸期未定。
敷衍又潦草,與其說“暫離”,不如說“逃命”。
這算什麼。
烏霜落沉下臉,各種危險的想法在腦海轉了一圈。
這算什麼?!
他一手攥住紙條,一手拔劍出鞘,如淩厲勁風般直奔朗月軒。
千秋劍似是感到了怒氣,一路勢如破竹撕開結界,不敢懈怠,生怕主人一個不高興将氣撒在自己身上。
即便是新春,問心峰也要留人當值,灑掃弟子抱着把掃帚,袖腕勒到手肘,裸露小臂上有道縱橫交錯的疤痕。
昏昏欲睡間,視線内闖入一片黑衣。
他愣了一下,腦中下意識閃過幾個長老,擡頭卻對上了一張出乎意料的臉。那人面色很難看,掌心攥着張皺巴巴的紙條,腰間寶劍邪氣森森的,看着格外不好惹。
能進朗月軒怎麼說也不是等閑之輩,那弟子心念一動,瞌睡跑得無影無蹤:“貴客找誰?”
他來問心峰幾十年了,确信從未見過這張臉,但此人既然能破開結界摸到這裡,必然不能失了禮數。
烏霜落壓着火:“季朗。”
弟子心頭詫異,正色道:“峰主近日暫離。”
除了朗月軒他還能往哪兒去?
“他在哪?”
“這弟子就不知道了。”那弟子狐疑地看着他,“冒昧一問,貴客姓甚名誰,找峰主有何要事?”
“刷——”
暗光一閃,掌心的紙條竟生生化為灰燼,烏霜落直接被氣笑了。
“季,驚,鴻。”他一字一頓,“你好樣的。”
說罷擡手一揮,那灑掃弟子措不及防,面色逐漸變得茫然。
與此同時,逃之夭夭的季驚鴻感受到結界波動,陡然一怔。
車夫攏了攏棉衣,稍顯不耐:“喂喂,小公子,還走不走啊?”
是熟悉的靈流,像波濤海嘯,帶着洶洶怒意。
季驚鴻打了個寒顫,匆匆将銀子往人懷裡一塞,三兩步跨上車:“走走走,勞煩快點。”
完蛋,居然追到朗月軒去了。
車夫颠了颠碎銀,往懷裡一放,拖長調子:“啟程喽——”
車内點了暖爐,盡管燒的不是上等碳,但也足夠了。
花滿堂淩晨被叫醒,眉目間還帶着松散,眼下整個人恹恹地靠着車壁,連骨頭都是軟的。聞七坐在他身側,将那件脫下的金紋牡丹罩仔仔細細疊起。
季驚鴻掀簾入内時,冷風鑽進縫隙。火苗微晃,花滿堂被凍了一下,扶着坐直身體。
“不是說困得沒法禦劍嗎?”季驚鴻在另一側坐下,“怎麼不睡?”
“車是給你叫的。”花滿堂觑他一眼,“來之前照過鏡子麼?”
季驚鴻用力揉了幾下眼睛:“啊?”
“眼睛紅成兔子了。”花滿堂拿扇子一點,“禦劍不怕摔死?”
聽他這麼一說,季驚鴻确實感覺兩眼酸澀,隻是今早神經緊繃忙着跑路,這才疏忽。
花滿堂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惹什麼禍了,逃命似的,嗯?”
不提還好,一提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什麼,季驚鴻臉色一變,四下看了一圈,視線停在那把牡丹扇上。扇柄嵌着一枚類似于魚鱗的玄黑硬片,流光溢彩,華美絢麗,不似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