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驚鴻不是第一回注意到這裝飾,但從不曾過問。眼下他急着轉移話題,這硬片倒是幫了大忙。
“诶,你這鱗片從哪兒來的?”
花滿堂“刷”地開扇,點點扇柄:“你說這個?”
聞七方才還抱着衣服入定,眼下卻不知戳中了哪根神經,偏頭瞥了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
“小七送的拜師禮。”花滿堂輕撫過那鱗片,又合扇在聞七腿面輕輕一拍,“你季師伯問話呢。”
“很久之前買的。”聞七垂眼,“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
視角盲區,他借着遮擋,指尖一寸寸撫過那柔軟的綢緞,珍重之極,狂熱之極。
師尊穿過的,帶着淺淡牡丹香的……
像在撫摸花滿堂皮膚一樣。
……
“即刻回九幽。”
烏霜落剛禦劍飛出問心峰,腦中便傳來強勢的命令。
不近人情,理所應當,仿佛他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受操控的傀儡。
無盡怒意轉為煩躁,烏霜落放慢速度,置若罔聞。
“我再說一遍。”雲松雪冷言,“不想季驚鴻死,就在三天内滾過來。”
她輕而易舉捏住了烏霜落的軟肋。
九幽位于端州,和問心宗隔了十萬八千裡,因其地理位置特殊,無法使用空間傳送。
昨日觸及的光似乎隻是鏡花水月,憋悶、不甘、焦躁擰成一根繃緊的繩,将他死死往後拽,一切的一切都在明晃晃地提醒他——
碰到光又如何,他注定圈不住西南角的那輪明月。
雲松雪的神識在他體内種一天,他就受制于人一天。
淩厲勁風将衣袍吹得獵獵作響,千秋大幅度拐了個彎,猛地向東北俯沖而去。
海天大陸分三州,南向常州,西北錦州,東北端州。
前兩州皆有仙門坐鎮,政通人和,唯有端州人迹罕至,越往上越荒涼,氣候也越發嚴寒。
永夜山就位于端州最東面,入永夜破結界後,便是衆人聞之色變的人間地獄——九幽。
三日不眠不休,烏霜落停在永夜山,将千秋藏鋒入鞘。
九幽嚴禁禦劍,這規矩是當初他自己定下的。那時他剛殺穿第六層,整日泡在殺戮中,目之所及不是漆黑的夜就是赤紅的血,恍惚看見有個魔族拿了把流光溢彩的劍在半空飛,隻覺刺眼。
就像喝慣苦藥長大的孩子,某天忽然嘗得了糖果的甜,于是再也沒法如過去一般,心安理得地騙自己将藥喝下去。更痛苦的是,他永遠得不到第二顆糖了。
九陽真火燃透半邊天,滾燙的熱氣幾乎要化為實體,張牙舞爪。烏霜落目不斜視,行走間冰霜自掌心向上漫延,不過短短幾息,便輕而易舉穿透火海。
遠處陡然響起猛獸高吼,震得群山抖三抖。有個黑影急速奔來,威猛如山嶽,卻在碰上烏霜落不慎愉快的雙眼時刹住腳步。
那是一隻黑背豹紋的野獸,足足有兩人高,似獅似虎,額間一抹火焰紋。頭頂原先應該有朵花的,奈何不知被誰拔走,隻剩了根孤零零的草莖。
它前爪往前蹭了兩下,應是想和烏霜落親近,但不知在猶豫什麼,兩點黑眸閃過一絲畏懼。
“我在八層。”
冷冽的嗓音自半空響起,那野獸聽到這聲音,身子一個哆嗦,伏在了地面。
“别為這種貨色浪費時間。”雲松雪不耐,“能用武力解決就少用别的手段,玄晝也不例外,收起你那沒用的軟弱心腸。”
“趕緊過來。”
烏霜落沒應聲,繞過那名為玄晝的守護獸,繞過入口半開半枯的藍花楹,直奔目的地而去。
九幽分内外兩城,外城全是最低等的魔,内城一分為九,越往下越危險。烏霜落憋着一口氣打通八層,将殿宇建在了那處。
九層又名幽暗地底,鎮壓着九幽最核心的聖物。那法陣排他性很強,烏霜落對寶物沒興趣,雲松雪也鮮少地沒有逼他進去,因此這地方就擱置下來,成了衆人心照不宣的禁地。
“歡迎回家呐,未來的魔神大人。”方才踏出黑霧,就有個人影笑眯眯湊上來。
是個女孩,全身被鬥篷遮得嚴嚴實實,裸露的頸側纏着串鬼氣森森的玫瑰藤。要是忽略那隻剩骨架的雙手,倒真稱得上一句玉雪可愛。
烏霜落隻瞥了一眼便移開視線,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雲松雪身上。
雲松雪恍若沒看見那冷漠的眼神,自顧介紹:“這是謝瑰。”
小姑娘在原地轉了個圈,展示自己森森白骨的身體:“但我更喜歡旁人叫我枯骨美人。”
聲音甜膩膩的,仿佛摻了蜂蜜,說話都像在撒嬌。
雲松雪指向另一側:“這是雪女。”
渾身雪白的女孩安靜地閉着眼,對烏霜落點了點頭。她像塊剛化形的冰雕,尚未習得人間七情六欲,帶着股與生俱來的冷漠和從未涉世的天真。
“還有海妖族的靈魅,以後你會見到。”雲松雪起身,“待你魔神血脈覺醒,她們,就是你最忠誠的護法。”
僅剩不多的耐心終于告罄,烏霜落壓抑着怒氣:“季朗在哪兒?”
話音剛落,周遭空氣瞬間降為冰點。
雲松雪的面色一寸寸冷下來:“我告誡過你,斷掉。”
“你不能殺他。”
雲松雪嗤笑:“因為你那偉大的愛?”
她眸中的嘲弄太過明晃晃,烏霜落強逼着自己冷靜,袖下指尖深深卡入肉裡。
得找些能壓住她的籌碼。
“他身上有我的心頭血。”
可是來不及了。
靈魅早已領命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