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餘韻尚存,街上仍殘留着未散盡的爆竹味,叫賣聲不絕于耳。錦州的氣溫較常州更低,花滿堂沒走幾步,便不動聲色地擋了擋小臂。
“冷啊?”季驚鴻腳步一轉走進家食肆,“小二!”
“诶!”
店内生意挺好,人群三三兩兩簇在一起聊得熱火朝天,面上皆神情歡快,活像好事将近。
季驚鴻心下微疑,那灰布麻衣的小二卻已然近在眼前,笑容滿面地将他往位上引:“客官幾位?先上座先上座,來點什麼?”
“先來壺……”
季驚鴻本想說“酒”,眼下卻微妙地頓了一下,腦中極快地閃過些不甚清晰的畫面。
小二彎着腰恭候:“啥?”
“算了。”季驚鴻道,“先看看菜譜再……”
“兩壺熱酒。”
鈴音脆,骨節分明的手攥着把玉扇,挑開了擋風珠簾。花滿堂不知何時重新披上了那件金紋牡丹罩,襯得身姿愈發妖媚,動作間透着股恹恹的懶。
這宛若豔鬼似的臉一出,周遭猛然一靜。方才還破口大罵或笑聲震天的食客,眼下全停了手中的事,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富貴公子,活像被勾了魂。
怎麼、怎麼有人能生成這副模樣……
小二看得眼睛都直了,連話也忘了接。
下一刻,身前陡然落入個黑影。來人銀白便衣,束腰窄袖,發冠配得一絲不苟,緊繃的下颚淩厲如勁風,往這兒一站便将他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那雙黑眸透着股詭異的冷淡,安靜往下壓的時候,像烏雲蔽天,山雨欲來。
小二平白無故地打了個寒顫。
突如其來的招呼聲打斷了思緒,季驚鴻擡手:“這兒。”
小二驟然回神,面上重新挂滿笑意:“幾位是一起的?那正好!兩壺熱酒是吧,客官先看看菜譜,酒馬上來喽!”
聞七拉開裡面那張椅子:“師尊,這兒吹不到風。”
小二再去送熱酒的時候,視線下意識在聞七身上轉了幾圈。
低眉順眼,一言不發,在另一人身側像隻乖巧的犬,方才那幕似乎隻是個幻覺。
“辣子雞,麻婆豆腐,剁椒魚頭,燈影牛肉。”季驚鴻不間斷地報出一串菜名,随後将菜譜翻了個面,“你們點什麼?”
“喜歡的都讓你報了。”花滿堂道,“小七吃什麼?”
聞七不知為何有些走神:“聽師尊的。”
花滿堂于是點了兩樣清淡小菜,将菜譜還給小二時又想起了什麼:“再加一碗蓮藕羹。”
聞七敏感地看過去,恰好與那雙含笑的桃花眼撞了個滿懷。他心尖像被輕輕揪了一下,帶着點細密的癢,絲絲縷縷地滲透到四肢百骸。
擡頭,卻見季驚鴻一臉震驚:“你不是無辣不歡嗎?”
花滿堂捏着扇子:“小七吃不了辣。”
“你诓我呢!”季驚鴻更奇怪了,視線在兩人身上打了個來回,“上回你突發奇想做了些辣味點心,你那小徒弟可一塊都沒剩啊。”
“哼。”花滿堂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聞七,“你自己問問他難受了多久。”
聞七心虛地移開視線,借着桌面遮擋,讨好地扯扯花滿堂袖口。
又是陣珠簾響,混着嘈雜的吵嚷聲,四五個食客魚貫而入。為首那人步伐匆匆地行至櫃台前,語速極快地說了什麼,掌櫃面露抱歉,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那人神色即刻暗下來,唉聲歎氣地帶着一衆同伴出去了。
季驚鴻探頭看了眼:“方才我就奇怪,這地方春節竟不打烊,生意還如此興旺。”
說話間,小二正巧端盤上菜,聞言忍不住接道:“公子是外鄉人吧,往年這個時候咱是正常閉店的,但今年嘛,恰恰撞上錢家小公子生辰,八方賓客來賀!開店開店不就講究個賺錢,這麼好的機會,掌櫃的幹脆不關店了,直接給咱漲薪水!”
出盤的菜肴鮮香四溢,色相俱全,一半“滿江紅”,一半“清江水”,各有特色,各有風味。
季驚鴻敏銳地捕捉到關鍵:“錢家?那個富甲一方的錢家?”
“嘿呦還有哪個錢家能拿出這麼大手筆、這麼大排場?您方才看到來的那幾位客官沒有,就是想問問掌櫃的有沒有多餘房間,可惜啊,周邊大大小小的客棧早被訂滿喽!”
他一面動手擺盤,一面嘴還不停:“錢老爺這麼多年也就得了一個小公子,從小養在金罐罐裡的,但您猜怎麼着,那小公子不繼承家裡這麼大生意,反倒昏了頭修仙去了,哎呦呦,這可真是……”
季驚鴻聽得有趣:“挺有意思,這附近當真沒剩客棧了?”
“嘶……公子若非得住店,就隻剩兩裡開外的秦樓館了,不過那也不是什麼正經地方,是下下選……嗐。”小二擺完了盤,又順嘴道,“這兩日到處敲鑼打鼓的,都想蹭蹭錢老爺家的喜氣,倒是熱鬧得很。”
“多謝告知。”季驚鴻笑盈盈道,旁座的聞七一言不發地将幾片碎銀推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