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弦動,嘈嘈切切,鳳吟聲勢如龍,帶起紅綢熱浪,映照玄陽高鳴九天,将本就熱鬧的宴席推向燎原。弦音陡然轉急,劍招亦轉淩厲,镂葉雕花,翩跹随風揚。
季朗這輩子隻舞過兩次完整的驚鴻二十四式。
第一回亭山小宴,彼時他風華正茂,意氣風發,擡步間落花踏盡,輕狂勝馬蹄。第二回端州長甯,彼時他遊曆至此,橫生枝節,出招後飛檐走壁,逢兇亦化吉。
今時今日,好友生辰宴。
劍鋒如寒芒冰刃,少年兩指拂過長劍,挽出一個劍花,藏鋒入鞘。
第三回錦州紫萍,衆目睽睽下暴露身份,痛失清白和三千萬狼狽不堪,舞一曲昔日劍勉當補償。
最後一招結束恰逢琵琶停,周遭竟有片刻寂靜。下一瞬,掌聲如雷震天。
季驚鴻舒了口氣,三兩下又從窗子裡跳進觀樂台。壽星還沒回神,面上的表情茫然又無措,愣愣盯着他沉默。
“幹嘛。”季驚鴻有點想笑,“都說了我才是季朗,又沒騙你。”
砰!
骨頭與桌角的相撞聲聽得人牙酸,何皎總算緩過神,白着臉哆哆嗦嗦指向他:“你……”
“嗯,嗯。”季驚鴻一臉納悶,“我也沒裝得多認真啊,烏霜落早猜到了。”
但或許是昔日何皎太過神經大條,這回老天額外讓他心思敏捷了一次。隻見原先連話都憋不出的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轉頭,脖子“咔”一聲簡直讓人膽寒。
而待他瞧見花滿堂手中捏的骨扇,心情竟出乎意料地平靜了下來。
哈,這種時候,即便有人指着他說他明日便能稱霸武林,他恐怕也能冷靜點頭,說一句“好,我相信你”。
“诶。”季驚鴻見他擺着臉一言不發,沒忍住上前拍了拍,“緩過來沒?”
不拍不要緊,一拍就完蛋。
何皎隻覺眼前一抹黑,腦袋一片白,身子咚地倒了下去。
季驚鴻瞪大眼睛:“哎哎哎!”
噼裡啪啦,不知誰失手摔了盤子,衆人忙亂間撞在一起,一邊痛呼一邊大喊,混亂中隐約能聽見什麼“來人”“大夫”之類的字眼兒。
人仰馬翻,兵荒馬亂。
……
再醒來是在自己床上,周圍很靜,隐約有風過的嘎吱響。屋内燒了地龍,寒氣透不進來,門和窗子關得嚴嚴實實,看不出是幾時。
何皎緩了好一會兒才支棱起來,布料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下一刻,那扇緊閉的門刷地被拉開一條縫,門側緩緩伸出一個腦袋。
季驚鴻扶着門框,探頭探腦地往裡瞧,他早已幻化成“鄭無雙”的模樣,剛看過來便驚喜道:“醒了!”
“噓!”何皎生怕他喊人,趕緊招手,“進來進來。”
心髒依然跳得很快,咚咚咚地在胸腔奏着交響樂,這可是他從小崇拜到大的季師兄……
季驚鴻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掩上門:“行吧,但你别再暈過去了啊,外邊都快急瘋了。”
這熟悉的語調讓何皎倍感親切,他情緒上湧險些落下淚來,猛地攥住季驚鴻衣角:“你……”
季驚鴻挑挑眉:“嗯?”
何皎憋了半晌:“新春宴當衆宣愛的傳言是真是假?!”
季驚鴻:“……真的。”
“真的是羅姗啊?我的老天爺!”何皎震驚,“對,大選第一,風火雙屬性,長得漂亮,性格好,确實……”
“等一下!”季驚鴻一臉納悶,“誰說我喜歡羅姗?”
“啊?不是羅姑娘?”何皎懵了,“那……那還有哪家女子……”
季驚鴻更納悶了:“誰說我心悅之人是女子?”
何皎表情有一瞬間的裂開。
他突然想到什麼,猛地竄直身子:“你刻意扮作新生弟子,不會也是為了……”
“嗯,對。”季驚鴻坦蕩道,“為了追人,你回頭記得幫我保密。”
“……”何皎小心翼翼道,“到底是誰啊,我認識不?”
“認識吧,還挺熟的。”季驚鴻頓了一下,“叫烏霜落。”
……
夕日欲頹,将人影拉得好長,宴席步入尾聲,隐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歡快聊笑。花滿堂倚樹脫了外罩,擡眸時恰巧望見季驚鴻推門而出。
他進去時兩手空空,出來手裡卻多了一樣絲綢包裹的東西,書頁一般大小,用細條束着,封得很嚴實。
花滿堂看了眼:“拿的什麼?”
“不知道。”季驚鴻颠了颠那玩意兒,“說是讓我過兩天再拆。”
花滿堂沒多想:“收拾好了就啟程銀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