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短暫停留片刻,季驚鴻面色如常地一躍而出,掌心符咒不要錢般抛了出去。隻聽飒飒飒幾聲響,火焰如長蛇燒得烈烈,直将一衆妖魔燒得哭天搶地、大放哀嚎。
符咒由鮮血繪制,威力自然高強,解決這些廢物簡直輕而易舉。惡臭的魔血将衣袖染得髒污,季驚鴻用力甩甩手,無端想念起烏霜落身上的冷香來,擡眼,恰望見西南角天空被魔息染得灰蒙。
正是落櫻山的方向。
他不再停留,借力飛上屋脊,三兩息便沒了影。
無法禦劍,他速度便慢了很多,也幸好落櫻山距此不遠,這才沒有耽擱。
昔日門可羅雀的矮山現下被圍得水洩不通,各色靈流與魔氣交彙相抗,不時能聽到長劍入肉的鈍響與狂妄的獰笑。再高遠些的天幕,懸着個霧蒙蒙的黑洞,兩人高,魔息最為濃厚,不斷有妖魔從洞中跳出來,明顯是連接九幽的傳送陣。
黑洞旁站着個男子,左眼一道疤貫穿整張臉,發尖兩隻虎耳,身挂黃黑皮毛,手拎雪刃闊刀,威風凜凜,兇相畢露,一看便絕非善類。
有些眼熟。
季驚鴻心裡一咯噔,登時憶起烏霜落識海中的場景。
這正是當初嚷嚷着要剖魔神骨的虎魔,有朝一日竟平步青雲,一舉打通九幽七層,又極其幸運地成了當年屠殺的幸存者,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戰況焦灼,一眼能瞧見了好幾個熟人。何皎通身浴血,目光沉毅,手執冰裂殺得痛快。昔日心高氣傲的遊俠之劍現下竟被使得出神入化,也不知他在背後付出了多少。
季驚鴻收回視線,直奔高空,然而他知道黑洞關鍵,虎魔自然也知道,早已布下防護。季驚鴻混在人群裡,靈動如魚,靠着符咒支撐,竟真的抵過了重重守衛。
焰色靈流轟然擊出,爆炸聲将群山都震得抖三抖,濃黑被赤紅掩蓋,與此同時,虎魔的大刀也即将刺穿他的小腹。
季驚鴻深知這一下避無可避,準備硬生生接了,誰料眼前白光一閃,預料中的疼痛遲遲未至。他眯眼望去,卻見虎魔面色扭曲,手掌顫抖,像是做着劇烈掙紮,緊接着,那柄闊刀竟生生四分五裂。
不隻是他,連整座山都靜了下來,狂妄的獰笑與吼叫陡然消失,方才還嚣張跋扈的妖魔眼下被定在原地,連眼珠都動不了。
長風穿過黑洞,帶着刺骨寒意刮過裸露面頰,掃過染血樹丫,嗚嗚咽咽,帶着九幽獨有的血腥氣。
謝飛燕敏銳地察覺到異常,驚聲高喊:“都别動!”
思雅宗弟子向來以宗主令為準則,立刻止了動作,其餘宗派也意識到不對勁,皆停了攻擊,警惕地盯着半空嚴陣以待。
一道與血腥味格格不入的冷香鑽入鼻尖,如隆冬霜雪,檐下冰淩。緊接着,洞中晃出一角衣袍,混在蒙蒙魔息中,像把抓不攏的霧。
來人墨發紫簪,玄袍黑靴,面無表情地俯視下方,連手都沒動,便生生定住了那群妖魔。多年不見,他樣貌仍舊驚為天人,隻是眉目間多了絲陰鸷,将那雙眸子壓得晦暗不清,像一場将落未落的梅雨。
季驚鴻心尖一疼,突然生出種強烈的欲望,想用吻将那場梅雨抹平。
“魔神大人!您、您怎麼來了!”虎魔兩腿一軟,哆哆嗦嗦跪下,“大人閉關這麼久,屬下……屬下就想着帶弟兄們攻下那些個宗門來孝敬您……”
話音未落,他呼吸陡然一窒,像被攥住脖頸,整張臉憋得通紅。擡頭望去,烏霜落正平靜地盯着他,一言不發。
“呃!大……大人!”虎魔吓得魂飛魄散,“饒、饒命……咳咳,屬下,這就帶……弟兄們回去……”
力道一松,虎魔狼狽跌落,唇邊溢出鮮血,大口大口地喘氣。他脖頸橫了道烏黑掐痕,深深卡進肉裡,再近一分便能捏斷血管,要了他的命。
烏霜落淡聲道:“一刻鐘。”
虎魔哪敢多說,忙不疊地應下,兩指點在太陽穴。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短短幾息便從四面八方湧來衆多妖魔,垂頭喪氣,灰溜溜地穿洞走了。
須臾,虎魔縮着頭:“魔神大人,好了。”
烏霜落正欲離開,忽聞底下一聲怒喝:“站住!”
低頭去看,卻見是個白胡老者,身着藍白宗服,袖紋翠色勁竹,滿臉憤怒:“九幽主!你傷我諸多同胞還想全身而退,未免太不将我思雅宗放在眼裡!”
烏霜落目光冰涼,直盯得衆人毛骨悚然。那老者也有些退卻,不由讓步道:“至少……至少你得付出些代價!”
或許是嫌吵,也或許是懶得争執,烏霜落擡手一揮,憑空幻化一面黑鏡,鏡中呈現的俨然是九幽之景。那群魔衆穿過黑洞直達永夜山,一個個惜敗如喪家之犬,有不平謾罵,有憤恨詛咒,有憂心未來,但無論他們怎麼想,都不重要了。
九幽入口有條長河,下方岩漿融融,偶見森森白骨,中央唯有一獨木橋可度。待他們行至橋中央,虎魔似有察覺,驟而高喝:“大人!”
話音剛落,岩漿陡然高湧,如巨浪般刷地掀翻橋梁,霎時間,原還嘈雜的地界一片死寂。他們尚未發出驚叫,便在絕望中化為了灰燼。
此人手段之殘忍令人膽寒,下方隐約傳來驚懼的抽氣。
又是一揮,黑鏡隐去,烏霜落問道:“夠不夠?”
白胡老頭哪還敢出頭,當即縮到人堆裡裝死,鴉雀無聲中,陡而傳出一個女聲。
“夠夠夠,九幽主大義滅親,我佩服哈!”
吟吟笑笑又帶點混不吝的語調,不是謝飛燕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