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洛又拍拍他。
蘭斯更委屈,更難受地說:“我差點又不會說話了。”
蘭斯扒拉垃圾堆,把洛撿回去的時候,大概是四五歲。
四五歲的孩子,卻還不會說話,和動物一樣警覺。他最經常躲在地闆下,或者躲在橫梁上,不管是哪裡,都是黑暗狹窄的地方。
父母沒有時間,也懶得教導他說話。
更沒有玩具。
呀,等等,其實是有的呢。
他有一個很早前,被母親随手丢在房間裡的小玩具。那是一個需要上發條的玩具,上完後,小鳥就會咕咕咕出來啄空氣,破破爛爛的,卻是蘭斯唯一的玩具。
所以,蘭斯學會的第一句話,不是媽媽,不是爸爸,而是“咕”。
小蘭斯以咕應萬變。
喜歡的,咕。不喜歡的,咕咕。害怕的。咕咕咕。
好一個咕咕蘭斯。
還是後來蘭斯大了,能讓他躲的地方變少,父母又經常拿他使喚,被迫和其他人接觸後,蘭斯才越來越少叽叽咕咕。
蘭斯大了。他知道這樣是會被人嘲笑的。
不過洛不會嘲笑他。洛隻會用藤蔓慢慢将蘭斯包圍起來,那些粗壯的、深深淺淺的綠色的觸須将他包起來,如同在抱着一個小寶寶。
晃呀,晃呀。
蘭斯終于睡着了。
…
塔菲索亞,光之地。
凝結而成的精華遍地都是,越是靠近這裡,身體越是如同浸泡在光明裡般充盈。
白發眷者走進薩丁教堂,身後的從屬悄無聲息跟上。
莫特的從屬,不全是高年級生,有些已經是教士,可他們還是虔誠跟随在尼爾·莫特的身旁,因為神之眷屬的地位,在教會内并不一般。
光影明明暗暗,他們一路穿行過肅靜的甬道,最後來到禮拜的場所。
晶瑩剔透的泉水自高處噴灑落下,一座純白的雕像伫立在下方,不知被沖刷了多少年。沐浴在泉水裡的雕像神聖恢弘,令人不敢直視。
而在雕像泉外,正站着一名白袍教士。
他正在祈禱。
莫特停下腳步,無名指和中指按向掌心,其餘三指自然舒展。而後将這樣的右手按向心口,仿佛能夠共感到那輕微的心跳律動。
他行禮:“舍弗閣下。”
塞拉斯看向他,那雙碧藍如天空的眼睛蘊含着笑意,他笑了起來:“尼爾,沒必要這麼拘束。”
莫特一闆一眼地說道:“閣下,這是必要的禮數。”
塞拉斯無奈搖了搖頭:“你來,是為了蘭斯的事?”
“審判庭決定将蘭斯的危險等級調整到Ⅳ,異種以撒蘭草的危害程度調整到Ⅲ。”
蘭斯因為開學典禮的事情進審判庭的時候,他身邊所有的東西當然也會一起搜查。他進了審判庭後,什麼都說了,唯獨隐瞞下來一件事。
——洛是靠他的血液才能存活的。
不過蘭斯所不知道的是,當他帶着洛來到光明之鑰學院的時候,神聖生命法陣早已經将生命體的光輝對應起來,不管是他的,還是洛的。
神聖生命法陣的判定不會出問題,而洛也沒有引起法陣反應。
在繼續兩個月的監控下,蘭斯的行為舉止沒有異樣,審判庭這才分别調低了他們的危險等級。
聽了莫特的話,塞拉斯隻是點了點頭。
莫特看着塞拉斯,低聲說道:“異種以撒蘭草很少流落在外,蘭斯身邊這株……”
塞拉斯擡起手,一道小小的光影浮現。
“是這株?”
那是一株盆栽樣式的以撒蘭草。
莫特:“是。”
這類異種數量稀少,非常難得,是一種隻依靠本能存活的植物,極其兇殘。如果培養得當,能夠成為非常強大的武器。不過蘭斯身邊的這株以撒蘭草很孱弱,沒有經過合理的飼養,看起來并沒有什麼危險性。
盆栽的光影在塞拉斯的手掌中盤旋,名為洛的異種看起來小巧精緻。過于嬌小的體形,稀少的枝丫,無不揭示了這株以撒蘭草的虛弱。
然而——
咻!
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這株弱小,可憐,嬌弱的以撒蘭草彈射而出,以某種詭異的方式穿越了光影。蠕動的觸須咆哮起來,它的體型以千百倍擴張,一瞬間擠占了整個殿宇。在光影的斑駁照射下,它的模樣千奇百怪,粗壯的觸須盡頭是眼睛,是結塊,是囊腫,是噴射的毒液。
它襲向塞拉斯。
伴随着瘋狂的惡意。
莫特手握劍柄要拔出來,其他從屬們表情各有不一,薩丁教堂裡的法陣随之觸發。
“奇怪。”
一道輕笑的男聲,在這瘋狂的襲擊下,顯得是那麼從容。
——“你在憤怒,為了蘭斯。”
教士們或多或少都有種怪異的割裂感,那聲音透着一種扭曲,好像遙遠之外傳來的。模糊,宏大,帶着難以承受的分量。
滋啦——
他們心口狂跳起來,某種暴怒意念像是一隻尖角錐狠狠貫穿了教士們的心髒。他們的身體抽搐起來,被異種的憤怒入侵着,燃燒的情緒在他們的皮膚上蔓延,連皮肉下都翻出血紅。
——以撒蘭草在憤怒,或者說,是■■。
——■■在憤怒。
——■■擁有了情緒。
——一具空殼,竟想要“活”過來。
他們的心裡,幾乎在同時都浮現起這些念頭……可是,那被抹去的字句……是誰?剛才那些想法又是怎麼回事?好像有什麼怪異的偉力強行将這些意念強行灌輸到他們的腦子裡。在被迫觸碰到這些隐秘知識的瞬間,他們的身體就産生了某種畸變。
某個瞬間,胳膊軟爛得擡不起來,好像是泥潭沼澤裡的爛泥;頭發暴漲,有那麼幾根活化過來,如同蠕動的觸手;更有人驚恐地發現,他的身體像是個暴脹的火爐,而血液正在瘋狂地燃燒。
在怪異變化發生的瞬間,塞拉斯遭受了無數次襲擊。
破敗的皮囊,如同僵硬的器具,就算已經千瘡百孔,卻還是屹立在原地。
薩丁教堂永不熄滅的光有那麼一瞬暗淡下來。
又以千百倍的光亮,重新綻放。
年輕教士笑起來,越是寬容平靜,就越襯得這場面的怪異:“……原來如此,你被他滋養出了心。”最後那個音節在塞拉斯的舌尖上跳躍,如同擁有着某種奇異的意味。
那斑駁破碎的面孔如同怪異美麗的雕像,在異種的憤怒襯托下,反倒有一種奇異的完美。那些畸變的教徒不受控制地,朝他看去。
看着那張臉,看着它……¥#@*……他……
倏地,他們發出了悲慘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