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塾重新開課之日,高遠也便離了家塾,前來投靠賈赦。
賈赦将他帶去了閑居,令夏輝找了幾個老賬房來考校,得到了“稍顯稚嫩、但天分極佳、未來可期”的評語。
在高遠被考校之時,賈赦也沒閑着,讓馬廣平細說高遠的過往。也是此時,賈赦才得知,高遠竟是與他有幾分淵源。
賈赦是賈代善的嫡長子,除了同母所出的弟弟賈政和妹妹賈敏,其實還有兩個庶姐,高遠就是賈赦大姐夫的孫子。
當年賈母極厭惡丈夫的兩個庶女,因賈母為子嗣受的罪,榮太夫人十分憐惜兒媳,故而吃穿用度上并未虧待孫女,卻也默許了賈母對她們的無視。
等到說親之時,賈赦大姐由賈母做主,嫁的是賈代善副将的兒子。兩夫妻感情倒是和美,偏偏多年未曾生育,便是納了幾房姬妾也沒有一個有孕的。
幸好後來機緣得知,賈赦姐夫當年的通房被打發出去之後,偷偷生下了一個兒子,賈赦姐夫這一房才沒斷了香火,而這個通房生下的兒子便是高遠的父親。
賈赦大姐将孩子記在名下,視如己出。孩子十分孝順,學文習武亦是極為刻苦。
眼看一家三口的日子歲月靜好,不想沒幾年,高家家主贻誤戰機,雖力戰而死未被治罪,但賈赦姐夫幾兄弟也在此戰中死的死、殘的殘,高家就此沒落下來。
賈赦姐夫撿回一條命,卻斷了兩條腿,還要一直用好藥養着才能活。賈赦大姐夫妻情深,把自己的嫁妝全拿出來給丈夫養病。
賈赦姐夫得知之後,不願拖累妻子,自己尋了短見。賈赦大姐受不住,當天便跟着去了。
高遠父親拿着剩下的銀錢還算體面地葬了父母,與家中最後一個丫鬟相依為命。過了幾年,二人成了親,次年便生下了獨子高遠。
高遠四歲時,其母生妹妹時難産,萬幸母女平安,但其母卻隻能常年卧床。
高遠父親為了多掙點銀子為妻子治病,勞累過度一病沒了,掙的銀錢也被他自己的病耗了大半,剩下的也就勉強供着一家三口餓不死罷了。
因賈母的緣故,賈赦與長姐接觸不多,對她的故事有幾分唏噓,連帶着對高遠這個孩子也多了幾分憐惜。
此時見他得了老賬房的贊譽,賈赦當即對他說道,“賬房們都很看好你,看來你當日說的精通數算倒并非虛言。那你想與我簽幾年的契?”
“老爺不願買下我嗎?”高遠有些失落地問。
“你想自賣自身?”賈赦驚疑地皺緊了眉頭。
高家雖是家道中落,但總歸是将門之後,高遠的父親九歲回高家,還在賈赦長姐膝下養了三年。
高遠的母親一家原本是賈家的家生子,作為陪房跟去了高家,之後才生下了她,應該最是懂得主奴之分。
有這樣的父母,高遠怎會生出賣身為奴的想法?
“是,還望老爺收留。”高遠利落地跪了下去。
賈赦似是想到什麼,擡手将他拽了起來,詢問道,“你是擔憂母親的病情,所以想要得一筆身價銀子請大夫?”
高遠愣了一下,就要再次往下跪,“老爺英明,求老爺收留。”
“你不必如此。”賈赦用力拽着他,溫聲道,“看病的銀子我可以先借給你,往後慢慢從你的月銀裡扣就是。”
高遠仍在愣神,賈赦拍了拍他的肩,“雖多年無甚走動,但論下來,你也是該叫我一聲舅公的。收自家小輩為奴,若是到了地下,我有何臉面去見長姐?”
高遠驚訝地瞪大眼,“老爺怎會?”
“是我這些年疏忽了。”賈赦歎息一聲,拽着高遠往外走,“其他先不提,咱們趕緊為你娘請個大夫是正經。”
榮甯二府賈赦這一輩共有四姐妹,如今隻有幼妹賈敏尚還在世,其他三位皆已香消玉殒。
隻是本人雖去了,也該有幾位後人存世。然這許多年來毫無聲息,他竟半點未曾察覺不對。
賈赦再次警醒,邊打發了人去請大夫,邊帶着高遠上了馬車,往他家裡趕去。
高遠完全反應不過來,被賈赦一路牽着走,直到馬車開始前行,整個人仍舊僵硬得像根木頭。
“好了,别發愣了。”賈赦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按照我們之前的約定,我會安排你到鋪子裡當賬房,你可想好了要去什麼鋪子?”
高遠一個激靈醒過神來,辨清賈赦的話後,又有些發愣,“我想去什麼鋪子?”
不是老爺哪個鋪子缺人,就把他安排到那個鋪子去嗎?
看出他的疑惑,賈赦答道,“我如今缺的,并不是某個鋪子的賬房。而是需要一個獨立出來、值得信任的賬房,為我核查賬目真僞。”
“所以你現在,不管是去哪個鋪子,都隻是學習賬房的經驗,故而可以随你的心意來選擇。”
高遠眼睛閃了閃,猶豫半晌,終于開口,“那,我能去每個鋪子都走一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