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暴雨筆直垂落,厚重的雨幕如同天地囚籠将程墨困在六角涼亭。
程墨吃着點心,樂在其中。
她難得有這樣短暫閑适的機會靜靜賞雨,空氣中的暑氣早已消失,雨水擊打蓮葉發出‘砰砰’的聲響,沁人心脾的花香被鎖在白玉涼亭之中,配着唇齒間糕點的芳香,别有一番風味。
這一刻,她将腦海中諸多煩緒抛諸腦後,放空心神,心神安然。
忽然,雨霧裡出現一道暗紫色身影,在她反應過來時,這道身影已然用青色大傘割開雨幕,寬袍微濕,身背雷光,繡着金紋雲騰邊的黑色長靴涉水而來。
嗒、嗒、嗒!
來人的腳步聲如踏在程墨心口上,一步一步,讓她變得緊張和不安。
程墨咽下最後一口糕點,站起身來,直勾勾地望着涼亭之外。
來人在她目光注視下,踏入涼亭。
是去而複返的首輔大人,令她大為意外的蕭灼。
蕭灼随手放下油紙傘,大步朝她走來。
男人身影高大,攜着外頭的水汽越走越近,眼看就要到近前來,程墨鼻子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接着忙後退了一步,順勢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大人恕罪。”程墨施禮,然後誠惶誠恐道:“大人,是還有什麼吩咐嗎?”
蕭灼停下腳步,眉眼低垂地看着她,臉上并無太多情緒,隻是淡淡道:“今日這雨恐會下至深夜。”
“啊?”程墨眉頭微蹙,下這麼久嗎?
她略一思索,試探道:“那可否勞煩大人借我一把傘。”
昨日她受了傷都還能冒雨回到烏田巷,今日這雨在她看來也算不得什麼。
讓堂堂首輔大人派人送她回去,她自覺沒有這般臉大。
“不可。”
“……民女便多謝……嗯?”程墨這才聽清蕭灼說的話,他說不可?
好吧,她的臉比她想象中要小得多。
不過,堂堂首輔,怎生這般小氣?
程墨再看了看外頭的雨:“那還請大人容許民女再待片刻,待雨小些,民女再行告辭。”
蕭灼依舊如傳言中那般冷酷無情拒絕:“這涼亭你不可久留。”
好好好!
這是親自來趕人來了。
她可真是服了!
程墨瞥了蕭灼一眼,真沒想到如今的蕭灼會變得如此不近人情。
還是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如今對女子已是抗拒到不能讓其在府裡待過一個時辰?
程墨忍不住用臉罵人,嘴上卻是乖覺,她快速行了一禮:“那就叨擾大人了,民女這就離開!”
她手腳麻利地提起裙子下擺往腰際一纏,瞅準路線拔腿就跑。
程墨的身影如同一陣風向外沖去,在蕭灼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越過他高大的身影沖向雨簾。
卻不想有一個人比她還快,長臂一撈,抓過她的手臂攔腰将她抱了起來。
天地旋轉,程墨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驚呼出聲,等一切塵埃落定,她竟已穩穩躺在蕭灼的臂彎裡,整個身子半貼在他的胸口處。
程墨覺得她當場傻掉了。
驟雨不停,遠處雷聲陣陣。程墨腦海中也是天雷滾滾,‘轟隆隆’響個不停。
“大,大人……”
豎子,無禮啊!
程墨很想破口大罵。
最後一絲絲理智讓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見掙紮不開,她怯生生道:“大人,這是做什麼?民女雖不曾讀過幾本書,卻也知男女授受不親。大人這般,民女眼下就可以被人沉塘了。”
“沉塘?那恐怕府上的荷塘還不夠你沉的。”蕭灼說完就抱着她往外走。
走至青色油紙傘前,他俯一彎腰,借着左手執起傘,聲音微沉:“接着。”
程墨也是有令即行,在反應過來時已經接過傘舉在了兩人頭頂。
下一刻,傘柄一重,厚重的雨簾突如其來砸在上方,程墨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深怕一個不留神立時叫兩人成了落湯雞。
待适應了傘的重量,程墨的心跳聲不自覺地越來越快。
青花傘下,自成結界。
方才程墨與蕭灼站在寬敞的涼亭中時尚不覺得,眼下被縮在小小的傘下空間,又以這種暧昧距離接觸着,她渾身上下不自在到了極點。
她的耳邊也有一道聲音,‘撲通、撲通’,強勁有力,比之她那四下亂撞的小鹿,這聲音顯得穩定許多。
程墨擡頭望了薄唇輕抿的蕭灼一眼,記憶的大門逐漸向她打開。
……
那年她十歲,招貓鬥狗連狗都嫌的年紀,又恰逢一同玩鬧的兄長遠赴江南求學,正是煩悶孤獨時刻。
蕭灼這般精雕玉琢的悶嘴少年郎乍一出現,立時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她對與兄長同齡的少年起了極大的好奇心。
“你叫什麼名字?”
程墨總是不厭其煩地問少年。
少年不搭理她,她在他身邊左一句右一句,用膳時問,行路時問,睡覺之時也曾隔着窗柩問。
大抵是被程墨鬧得實在煩了,少年終于開了口。
“蕭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