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稍片刻,有人推門進來,昏暗的書房立即被照亮。
來人高舉着一盞燈籠入内,先是打量了下書房,确認書房無人後,便直奔書桌後方而來。
離得近了,蹲在房梁上方的程墨看清了此人的臉,他身着韓府家丁服飾,寬臉塌鼻,皮膚黝黑,此時一臉興奮。
下一刻,藏金銀珠寶的櫃子被打開,男子發出低低的竊喜聲,忙不疊抓過一把金銀塞入懷中。
程墨冷眼看着他,想到方才他在門口虛張聲勢,便知此人定不止做了一回,好一出監守自盜,賊喊捉賊的把戲。
男子挑挑揀揀,蹲在房梁上的程墨神色不佳,這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堵她。
大概聽到了程墨的心聲,男子挑了幾樣珠寶,五六塊金銀之後才将櫃子關好,轉身離去。
卻不想,他興奮之餘踢到腳邊花瓶,眼看着花瓶即将傾倒,吓得他忙飛撲過去。
程墨也替他捏了一把汗,好在男子最終将花瓶扶穩了。
他檢查花瓶無損,才松了一口氣,這一下男子離心似箭,再不敢逗留,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書房。
待門外再無動靜,程墨才一躍而下來到放置花瓶的牆角。
方才花瓶傾倒時,她敏銳地聽到了一側書架發出了極為輕微的‘咔嚓’聲。
她如法炮制,将花瓶放倒,書架一側果然再次傳來聲響。
程墨循聲望去,書架一側出現了一道暗門,斜開了一道巴掌寬的門縫。
程墨走近,一股腐臭撲面而來,忍着惡心取出一隻火折子點燃,待她看清暗門内的一切時,頓時胃裡一股強烈的惡心沖了上來。
程墨控制不住後退兩步,眼裡驚怒交疊,對韓老爺那個道貌岸然的老家夥厭惡到了極緻。
時人崇尚享樂,奢靡無度,衆多高官更是沉溺奇技淫巧,樂不思蜀。
可耳聽為虛,今日所見程墨方才真正體會荷燈所言‘朝野上下早已滿目瘡痍,如跗骨之蛆,深入骨髓’是為何意。
裡面是一處窄仄的刑室,牆面上挂着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刑具,每樣刑具上血迹斑斑,地面上鋪着一條淩亂肮髒的毛毯,這難聞的臭味便是從毛毯上染發出來的。
更令人為之側目的是一旁樹立着有一人高的燈燭,燭上懸挂一口銅盤巨鍋,有絲絲縷縷粘稠污濁地凝固物體懸挂而下。
程墨曾在荷燈聽說過一種‘庖丁溫燭’的說法,意為以燈燭之火緩緩烹食,其過程極為緩慢,所烹之物比溫水煮青蛙更甚,在極緻的痛苦中一點點喪失生命。
這麼大一口鍋,所謂的‘烹食’又是何物?
程墨隻覺頭皮發麻,一陣惡寒,胃裡更是控制不住地翻湧起來。
強忍着在這裡放一把火的沖動,程墨掃了暗室一眼,确定沒有她想要找的東西,重新放回了花瓶。
……
半個鐘頭之後,程墨回到了之前蕭灼所在的房間。
竹榻上,蕭灼如她離去時那般安于枕上,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身上,為他披上了淡淡柔光。
程墨來到他一步之距的地方停了下來,緊了緊拳頭,目光冷凝地盯着他。
世人都道蕭首輔乃是京城第一奸佞,龍椅座下最是殺人如麻的劊子手。
此次重逢,她始終帶着年少舊人的印象看待他,在心底深處從未将他與人們口中奸佞聯系在一起。
可如今,區區一個侍郎後院便有如此污穢恐怖手段,那麼他呢?
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大人,他有這般名聲,手上又沾了多少人命,又是站在多少人屍骨之上,才有了如今的位置?
程墨不清楚,但她卻知道一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肯來給韓侍郎老母親祝壽,便是一丘之貉。
荷燈創立初心是鏟除奸佞,還天下清明。她加入荷燈,雖算不得真心歸順,可一向贊同這一初心。
所以,有朝一日她親眼看到了蕭灼為惡的證據,蕭灼便是她的敵人。
荷燈暗部所教,人之弱點在于太陽穴。
程墨來到竹榻一側,兩隻手食指與中指分别按在蕭灼的太陽穴上。
隻要她稍稍一用力……
程墨揉了揉蕭灼的太陽穴,下一刻,蕭灼睜開了眼,對上程墨烏黑的眼眸。
“蕭大人,可好些了?”程墨繼續揉了揉。
蕭灼的眼神已恢複清明,在程墨收回手後淡淡道:“你可知道,上一個沒有經過本輔同意便靠近的人,現下身在何處?”
程墨雙眸一亮:“是那個舞姬?”
蕭灼瞥了她一眼,不再言語,而是坐起身來。
“那個舞姬後來如何了?”程墨追問道。
“你很好奇?”
程墨點頭:“有點,傳聞中給蕭大人安排美人的官員丢了烏紗帽,府中侍衛丢了性命,可這美人去了哪,卻無人知曉。”
蕭灼半靠在竹榻上,投來的月光隻照到了他的半張臉,讓他的臉被光影分割得黑白分明,不知為何,程墨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奈。
“你可聽說過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程墨心中腹诽,這話還是從前她警告蕭灼說過的話。
不過面上她卻是誠惶誠恐:“蕭大人饒命,民女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