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蕭府,遠遠地就聽到了一陣铿锵有力的琴聲。
琴音如寒風瑟瑟,彌漫着肅殺之氣,竟讓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腥風血雨的戰場,目之所及是漫漫黃沙,刀光劍影。
程墨駐足聽了半晌,隻覺此人琴藝高超,令人歎服。
片刻,她才繼續循着琴音而去。荷花池邊的白玉涼亭中,撫琴之人身姿挺拔,舉止從容。令她想不到的此人竟然蕭灼。
“蕭灼!”
程墨的聲音打斷了琴音。
蕭灼看着她疾步而來,淡淡道:“何事如此着急?”
“蕭灼,你知不知道京都衛此刻在大街上到處抓人?”程墨走到他身前站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蕭灼沒有回答,而是低頭繼續撥動琴弦,淺淺琴音從指尖流淌而出。
觀其反應竟是一點意外也無,程墨道:“為何如此,京中文武百官之女難道還不夠此次秀女人數?為何還要另外抓人?你可知一入宮門深似海,有多少女子會困于宮牆不得善終?”
蕭灼身姿偉岸,撥弄琴弦的手不停,隻是擡眸看她,對上那一雙漆黑幽冷目光時,程墨仿佛才意識到面前之人是當朝首輔的身份。
“若是為了此事來尋我,你大可回去了。”
程墨微怔,看來此事蕭灼不但知曉,或許還正如百姓們口中所言,是一力促成者。她聽着琴聲悠揚,心中卻是一點點下沉。
“蕭灼,我總以為外界傳聞皆是誤傳,我認識的你并非他們口中所言那般殘酷無情,我亦不相信你是他們口中的奸佞。”
蕭灼深邃的眼眸注視她,裡面閃動的情緒她并沒有看懂。
程墨微微搖頭:“你可是蕭首輔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分明可以阻止萬千少女的不幸。”
“何為不幸?”蕭灼冷了神:“爾之砒霜彼之蜜糖?若是不幸你又為何要入宮?倘若你可入宮,那京城那麼多女子為何不可?難不成隻你可飛上枝頭變鳳凰,卻不許他人入主後宮成為人上人?”
程墨頓時語塞,是啊,她自己都要入宮,又哪裡有理由阻止旁人入宮?她可以為長姐尋一個真相入宮,難道旁人就不能為了榮華富貴入宮?
她似乎的确是在操閑心。
可她一想到當今天子已年近花甲,便為那些花骨朵一般年歲的姑娘覺得可惜。
蕭灼将她猝然失落的眼神都看在眼中,道:“若你真當覺得入宮不幸,便以身作則,如何?”
清風吹拂,荷花輕晃,涼亭中的兩人對視片刻,程墨望着孤傲清冷的蕭灼,隻覺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重逢的喜悅讓她沖昏了頭腦,以為憑着少年的情誼便可讓他改變某個決定。
“不如何。”她緩緩道。
直到此刻,她意識到,自己憑什麼讓堂堂首輔改變主意?更何況此事或許如百姓所言,天子之威,禮部之策,他不過是順水推舟讓京都衛促成此事。
想清楚事情關鍵,程墨朝他行了一禮:“你說得對,我既要入宮,旁人為何入不得?蕭首輔,今日打擾了,我這就……”
“你過來。”蕭灼出言打斷她的話,語氣裡帶着幾分柔和。
程墨站在原地不動,似乎不明白他此言何意,直到蕭灼再次重複了一遍,她才慢吞吞繞過石桌來到他身側。
蕭灼示意她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
程墨照做,便見蕭灼擡手撫琴,琴音極為流暢地從指尖流轉,與方才氣勢洶洶的琴音不同,此刻的琴音如清風微拂,柔和婉轉,也逐漸撫平了程墨雜亂的心緒。
一曲終了,程墨欣然贊許:“你從何時學的琴?别告訴我也是自幼學琴?”
蕭灼側首,微微搖頭:“三年前師從清河書院一位大師,他道世間事非皆可與人言,若無人可傾訴,便以琴為寄,或嗔或怒,或悲或喜,皆可以琴抒之。”
“所以方才在我沒來之前,你在生什麼氣?”程墨私以為從琴聲裡聽到了殺氣騰騰,這可是氣得不輕。
蕭灼眼裡閃過一絲詫異,眉宇間越發柔和,看着程墨的目光裡仿佛帶着笑。
這般細看,程墨覺得蕭灼的眼眸極為精緻,那是一雙會說話的烏瞳杏眼,有時候眼眸冰冷,似淬了寒冰一般,便是面上帶了笑,也令人心裡畏懼。
而此刻面上沒甚表情,可眼裡似流淌着暖流,叫人清楚的知曉他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錯。
忽然,蕭灼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總之沒有在生你的氣。”
程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呆呆地看着他。
蕭灼被她這反應逗笑了,繼續伸手,這回卻被回過神來的程墨一把拍來。
“蕭灼,你不可以拍我腦袋!”程墨義正言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