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晶河畔當紅的清倌兒總共幾個?一隻手便能數得清,司理理是北齊間諜,剩下的幾個中,能夠對青樓這種産業理解透徹的,除了袁夢還有誰?”陳雍容沉着臉,道:“這是故意設下的套,騙你進來做局,這種産業本來就是盤剝人命的産業,那些畫舫花樓門前,哪個不淌血?随随便便就能背好幾個人命官司。”
聽到“人命”兩個字,範思轍哆嗦了一下,随後嗫嚅道:“可是抱月樓不一樣啊……”
陳雍容撿起剛才掉落在地的賬本,連着翻了好幾頁,指着上面的數字道:“你好好查查這賬,這些開銷,真的隻是為了裝飾這抱月樓?這錢,是買斷了那些女子的命的錢,入了這座樓,以後就再不是活人了。”
“我以為……”
範若若打斷他的話,道:“你以為……?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就這短短幾月的時間,一家新開的青樓就能招攬到各家的貌美女子入樓,難道是隻靠重金就能做到的嗎?你糊塗啊!”
範思轍聽到範若若這樣責備自己,不由偷偷擡眼瞧她,見她眼圈已經微微泛紅,隻覺得愧疚萬分,低聲道:“姐……”
範若若忍下眼裡打轉的淚花,道:“你以為我隻是因為哥的事情嗎?我是擔心你!你這樣為了幾兩銀子稀裡糊塗地上當,連性命是怎麼丢的都不知道!到時候你讓家裡的人怎麼辦?”
陳雍容見範家姐弟兩個都不說話了,這才對範思轍道:“還有一件事,和你合夥開抱月樓的人是三皇子嗎?”
範思轍瞳孔一震,道:“是……嫂子,這你也知道?你不會連陛下裡衣是什麼顔色都知道吧?”
範若若差點被他氣暈過去,道:“範思轍!今晚回了家中,你給我去祠堂裡跪着!”
範思轍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胡言亂語,隻是道:“是……是三殿下和我一起合夥……”
陳雍容終于忍不住冷笑一聲,道:“是他做得出來的事情。”
“誰?二皇子啊?”範思轍在範若若和陳雍容之間來回看了看,道:“那……那接下來怎麼辦啊?我原本是打算給娘一個驚喜的,我就算不如範閑能背那麼多詩,但是做生意我未必比他差啊……”
範若若被他這一根筋氣的頭疼,拿起手中的竹鞭一下一下抽了上去。
範思轍被打得想喊痛,又想到剛才陳雍容叮囑自己不能出聲,隻好咬着牙乖乖挨打。
陳雍容聽着竹鞭一下又一下的聲音,擡手揉着眉心,轉身提起筆,開始在紙上寫公文。
她處理公務也有幾年了,對于各類公文十分熟稔,三兩下就寫下了一紙轉讓的文書,遞到了正在挨打的範思轍面前。
“将這個簽字畫押,抱月樓便是我的了,至于虧空的銀子,我一下拿不出太多來,隻能一筆一筆補給你。”
範若若聞言立刻道:“雍容,讓你出錢已經是對不起你,怎麼還要補錢……”
陳雍容擺擺手,沒有說話。
範思轍猶豫了一下,還是顫抖着老實說道:“這抱月樓裡還有一部分銀子是三殿下那裡出的,嫂子,你吃不下……”
範若若看他挨了一頓打,頭腦似乎清醒許多,冷笑道:“範思轍,看來你還不傻嘛。”
陳雍容搖搖頭,道:“隻給我你的那份就夠了,宜貴嫔那邊,我來想辦法。”
“哦……”範思轍先是應了一聲,然後又覺得哪裡不對,努力直起身體,道:“啊?嫂子,你要找宜貴嫔告狀啊?那三皇子不得被他娘打死了?”
他這個時候倒是有點慶幸了,自家嫂子可真是個好人啊!起碼沒有把他的事情直接捅到親爹那裡,要是讓他爹知道了,他不得被活活打死啊?
“其一是為了将三皇子手中的那部分錢收回來,方便之後統一管理,其二是為了賣宜貴嫔一個人情,也省卻了三皇子出去胡言亂語的麻煩。”
範若若瞪了範思轍一眼,按住他打算簽字的手,擔憂開口道:“雍容,你之前說有辦法,可也不能把黑鍋攬在自己身上啊。”
陳雍容搖搖頭,道:“我不是把黑鍋攬在自己身上,我是要趕在這口黑鍋扣下來之前,把這口鍋清理幹淨。”她看向範思轍,努力放緩了自己的神情,免得把眼前已經在瑟瑟發抖的範思轍吓得說不出話:“抱月樓的這些賬目抄錄給我一份,之後我也會讓我手下的人正式接管抱月樓,将這裡重新改頭換面一番。被迫淪落風塵的,我會為她們找一份體面的活計,若是想換個地方過日子也可以,從别家搶來的歌姬舞姬,願意留下來做工的最好,不願意的就送回原本所在的青樓,都好生安置。”
範思轍聽她這麼說,忍不住嗫嚅道:“這得多少銀子啊……”
範若若伸手打了他後腦勺一下,道:“還說!人命重要還是銀子重要?”
範思轍趕緊道:“人命……當然是人命重要!”
“放心,這錢我來出。”陳雍容看範思轍眼前一亮,一手按着他的肩膀,接着道:“之後你就不是東家了,但光是讓若若回府打你一頓還不足以安慰那些被迫入樓的女子。”
範思轍原本還覺得自己這位嫂子人是真不錯,可被她這樣直勾勾地盯着,心裡難免有些不自在,加上之前範若若還警告他千萬不要惹怒嫂子,一時間心裡開始慌神。
這……嫂子該不會要扒他的皮吧……?
陳雍容加大了力道,認真地說道:“商人商人,行商和做人缺一不可,隻知行商、不擇手段,卻抛棄人性,遲早會走上萬劫不複的絕路,隻有明白做人的道理,商人才有意義。我剛才說的那些隻是給你提供一個方法,具體如何做,都交給你來負責,我隻負責路子和監督。”
範思轍對上她的視線,似是有些不敢置信,許久之後才指着自己道:“我啊?”
陳雍容點點頭,道:“是你,隻有你親自去做、親自去看,你才能明白人命的重量,才能知道你今日做的這一切有多荒唐。”
範思轍仍舊有些朦胧,但見範若若和陳雍容都看着自己,最後還是乖乖地點頭,道:“我……我明白了。”
陳雍容将地上的賬本都撿了起來,重新整理好,道:“還有一點,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和若若今天來過,尤其是那個袁夢。”
聽兩人一通分析利弊,範思轍也知道自己是闖下了大禍,小雞啄米似的用力點頭,道:“嫂子放心,我肯定不會讓他們看出端倪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那個……嫂子啊,我哥……我是說範閑,他還沒回來?”
平時見他們兩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這種事情竟然是嫂子帶着姐姐來教訓他,而不是範閑對他拳打腳踢……這不合理啊!
陳雍容的動作一頓,範若若不由暗恨範思轍哪壺不開提哪壺,沒想到陳雍容已經回過頭,沖着他一笑,道:“怎麼?你哥不在,難道我不能代為管教嗎?”
她這話一出口,原本還有些怔愣的範若若迅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從心底生出一股歡悅,伸手推了一下範思轍,道:“我和哥都說了,讓你乖乖聽嫂子的,現在闖禍了吧?”
範思轍看着自家姐姐這副樣子,不由腹诽起來。
這偏心範閑就算了,怎麼現在連嫂子的排名都在他的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