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屠蘇擡眼,隻見了陵越一張嚴肅而冷淡的側臉,心悸不已。
微微别過眼去:“是不是事情已經不是當初那麼簡單了?”
陵越側過頭來,看向百裡屠蘇:“你以為如何?”
百裡屠蘇張了張嘴:“我...”
忽而感到,原來說話是那麼艱難。
就像被那無形的黑暗緊緊扼住了咽喉,難以吐息。
陵越回過頭去:“若想知道最終答案,我們必去秦始皇陵一探。”
看向泛白的天際:“天墉城弟子對蒼生責無旁貸!”
百裡屠蘇蓦地感覺到了肩頭的份量,看向陵越的側臉:“我們一起!”
陵越回視過來,眼神堅定:“我們一起!”
伸出帶着薄繭的右手。
百裡屠蘇也伸出右手,有力交握。
相視一笑。
在笑中,那有力的交握也變作了十指緊扣。
陵越帶着百裡屠蘇坐在了巨石上。
百裡屠蘇落座之後,看向陵越:“師兄,接下來,我們怎麼做?”
陵越淺淺歎了口氣,又輕輕點了點貓腦袋:“忘了?”
百裡屠蘇一愣,想了起來,但卻皺了皺眉:“可...”
陵越松開與百裡屠蘇十指緊扣的手,閉上眼,緩緩吐息一口,繼而又睜開眼,将雙手放于百裡屠蘇面前。
百裡屠蘇疑惑地看了看陵越的手,又看了看陵越的臉,搖了搖頭。
陵越用眼神示意百裡屠蘇,摸上一摸他的手。
百裡屠蘇雖然有點狐疑,但也照做。
隻是多了一分小心和謹慎。
百裡屠蘇伸手半途,莫名的有點汗毛倒豎。
再靠近陵越的手一些,竟有了想要搓搓雙臂的沖動。
但百裡屠蘇卻暫且壓抑住了這種沖動,繼續靠近陵越的手。
見得這貓爪子半天都拿不過來,陵越也不再等待,直接主動握住了百裡屠蘇的手。
就像抓住了一根冰條,令百裡屠蘇貓軀一震:“師兄,你...”
陵越松了手,将手背朝上。
百裡屠蘇有些狐疑地看了看。
此時,才發覺陵越一直以來那小麥色的肌膚竟接近冷白色,很像他們師尊的膚色。
手背上的青筋,與常人的紫色不同,竟是非常清晰的深藍色。
指甲蓋,有大半都是青紫色。
無名指則幾乎整個指甲蓋都是青紫色。
此刻,也許是時間足夠了,百裡屠蘇還能感覺到陵越的體溫也較尋常低了很多。
憂心一下滿溢了上來:“師兄,你這是怎麼了?”
陵越收回手來,眼睫輕微低垂:“翻雲寨中,有一種奇異的寒毒,在我發動‘萬箭穿心’,正空虛之時,趁虛而入。此毒還恰好專入心脈。我...也是在方才追你的過程中才發覺,本應奔湧的熱氣,卻是幽涼。原以為這是疲累所緻的心陽不振,但哪裡知道...不希望你擔心,所以便将之僞裝。”
有些沉重地歎了口氣:“此番,是不得不先走一步了。”
百裡屠蘇一下抓住了陵越的袖子:“師兄,那位前輩一定有辦法嗎?”
陵越轉頭看向百裡屠蘇,淡淡一笑:“自然。我知曉是什麼毒,他配出解藥也不難。隻是這解藥的其中幾味是他們那處獨有的罷了。”
百裡屠蘇小小松了口氣:“如此甚好。”
繼而牽住了陵越的手,按住陵越的脈門,打算灌注真氣。
如此,也可溫養陵越的經脈,對陵越更好一些。
察覺了百裡屠蘇的意圖,在百裡屠蘇扣住脈門之時,陵越按住了百裡屠蘇的手背:“不可。”
百裡屠蘇皺緊了眉:“為何不可?”
陵越暫時沒有動作,眼眸略略有點幽深:“我不知對方意欲何為,也不知對方到底對我有着什麼深仇大恨,竟用這種歹毒手段,想要以此絕我心氣,斷我經脈,凍我魂魄。”
眼睫低垂,聲音中混雜着低落:“當初,我并沒有察覺到此事,竟還與你相互傳功...”
略略有些慶幸:“倒是幸好,你...或許這便是真正的天意。既予人絕望,又讓人在絕處逢生。煞氣比之這由天下多種至寒之物淬煉的寒毒厲害許多,幸好未曾因此害到你。”
深深呼出一口氣:“我本五行屬水,親水親寒。這般針對...還真是要命。如果不及時醫治,如果沒有及時發現,可能也不過數月壽命。”
此刻,百裡屠蘇才覺得他身中這種緻命的寒毒,全身血液幾乎在這麼一瞬,冷得不像樣,連後槽牙都在發抖:“...此事,師尊也無解嗎?”
陵越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師尊亦是五行屬水之人。”
擡手揉了揉百裡屠蘇的肩頭:“莫要擔心,此事并非無解。隻是事不宜遲罷了~”
輕微擡了一下肩:“我功力深厚,尚可壓制,你無需擔心。”
百裡屠蘇的那顆心都要停止跳動了:“師兄!這麼嚴重的事,你怎麼可以這麼雲淡風輕?”
陵越有些迷惑:“那要如何?”
百裡屠蘇咬咬牙:“你...”
再咬咬牙,甚至是有些不忍看見這樣的陵越:“你就不感到憤怒嗎?你就不想抓住那個害你的人,将他碎屍萬段嗎?”
陵越淡淡地看着百裡屠蘇:“這樣做了,我能夠獲得什麼?心頭報仇雪恨的快意?還是冤冤相報何時了?”
百裡屠蘇完全愣了。
是啊~
這麼做了,陵越到底能夠獲得什麼呢?
這...
陵越帶着一些語重心長,揉了揉百裡屠蘇的肩頭:“屠蘇,無論什麼時候,出現了任何狀況,雖然我們确實應該去溯源,但在當下,我們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解決這個出現的問題,也就是想出突發狀況的對策。你若一直想着,這件事到底是怎樣發生的,無論你是否猜測正确,那都是耗費時間精力的。這于事無補。你若再去想着,這件事會不會産生變故,會不會越發嚴重,無論最終的結果是否印證了你當時的猜測,對當下都毫無用處。如此,想出當下的解決對策,才是最佳方案。當然,任何人都沒有那個未蔔先知的本事,知道在這麼一個對策之下,到底收獲的是一個好的結果,還是一個壞的結果。但若因為擔憂,而無法做下是否實施的決定,這更是對當下的不負責任與逃避。”
眼睫顫了一顫,似是有點難以面對百裡屠蘇:“屠蘇,抱歉。這些事情,我應該在很早就教會你的。但...你知道的,我的家毀了,我的父母殒了,我的弟弟也...”
喉頭略略一梗:“...我...我...因為那麼一場變故,我什麼都沒有了。”
屈膝,雙臂抱住膝頭,幾乎将頭埋在了臂間,語氣低落而帶着一絲難言的弱勢:“遇見師尊,或許便是那麼一絲天意的仁慈。因此,我特别怕師尊生氣。如此,我就會再次陷入被天道所棄的噩夢中去。你來了,我又一次感到,上天還是對我存着一分善意的。你慢慢填滿了我的心房,但我失去過太多太多,便一直都患得患失。總在那個噩夢的邊緣徘徊,也不知向前一步是深淵,還是向後一步會是春暖花開。我太過珍惜你,如此便百般小心,生怕你受到傷害。但也因此,許多該教會你的事情,被我強硬地阻隔在外。我一直都當你是那個柔弱易碎的小師弟,從來沒有把你放到與我并肩的位置來看待。一直以來,我都沒有絲毫遲疑地認為,你應該永遠呆在我的身後,受我保護就好。”
擡起眼來,眼眸中充滿了認真:“抱歉,是我的一意孤行,阻礙了你的成熟。”
百裡屠蘇抿了抿唇,再抿了抿唇,一把抱住陵越,下巴就搭在陵越肩頭,欲語淚先流:“你...大概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陵越也一把抱住百裡屠蘇,下巴也搭在百裡屠蘇肩頭,在百裡屠蘇看不見的地方,嘴角勾起的是隐藏在自嘲之下的邪肆弧度:“我确實是個傻子~”
兩人相擁了好一會兒,百裡屠蘇才主動撤去懷抱,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痕:“既然事不宜遲,那我們今日就去向少恭辭别。”
陵越斂了情緒,眉間略緊,并未搭話。
百裡屠蘇有些奇怪:“師兄,還有什麼問題嗎?”
忽而,陵越一下站起身來,沖着虛空遙遙一拜:“見過魔尊。”
百裡屠蘇有些傻眼——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正在百裡屠蘇怔愣之時,虛空之中竟突然撕裂,從中一下金刀大馬地跨出一魁梧男子來,聲如洪鐘:“呵~你倒是敏銳~”
陵越不卑不亢,收了禮:“不知此番魔尊有何見教?”
重樓穩穩落地,抱臂看了那呆愣的百裡屠蘇一眼。
察覺到重樓是在觀察百裡屠蘇,陵越下意識地就想要側上前一步,遮擋重樓的視線,但一想到這其中的實力懸殊,也無謂做這困獸之鬥。
重樓輕微揚了一下眉,卻沒說什麼,轉而看向陵越,威嚴又冷淡:“本尊早就說過,舊事不可探究,當本尊之言是耳旁風?”
陵越沉下一口氣,道:“在下并未刻意探究,機緣巧合罷了。”
重樓看了看這毫不心虛的人,心頭忽而覺得,果然慕容紫英是這世間少有的真君子,這世間還是僞君子多些。
就比如...
面前的這一位。
學得了那慕容紫英的表皮,卻學不了那種氣度。
不過,要真學會了,恐怕也毫無立錐之地了。
重樓也不與陵越胡攪蠻纏,直言道:“本尊不想那道銅門透風。”
陵越一聽便明,微作一揖:“明白。”
直起腰身來,雙手垂于體側:“不知晚輩可否請教幾個問題?”
重樓冷冷一笑:“沒人可以和本尊談條件,除非你是飛蓬。”
陵越也不急,拿出矩木枝來,以氣相托到兩者之間,靜默不言。
重樓的目光自然被陵越的動作吸引了去。
淺淺皺了皺眉。
伸手取過矩木枝,細細看着。
暗紅色的瞳中,卻不知倒映的是什麼。
擡起眼來,嘴角上揚:“她不是女娲族後人。若你不信,自可用雄黃一試。不過龍淵餘孽罷了。”
陵越并未出聲,繼而又拿出了另外一樣東西——玉衡碎片。
重樓睨了一眼,态度冷淡:“還有什麼?”
陵越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還是将陰陽紫阙拿了出來。
見得陰陽紫阙,重樓略略有一絲意外。
但舊事重提,卻也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重樓淡道:“區區鑄魂石,何以得之?”
見重樓不為所動,陵越沉默收回幾樣東西,聲音略略有些低沉:“那可否告訴晚輩,秦始皇陵中,到底有什麼?”
重樓玩味地勾勾嘴角:“有一段因緣~”
陵越一怔,想起了風晴雪所言,略略有點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
重樓恢複了冷淡:“答應了本尊的事,千萬别忘了。”
陵越斂了斂眉:“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重樓眯了眯眼,略略有些不悅。
但陵越像是并沒有感受到這位魔界至尊的壓迫感,淡淡問道:“蜀山派的鎮妖塔塔底是神魔之井的唯一通道?神魔之井早有異動?”
重樓隐約有些意外,但卻僅道:“是與非,一朝前去,自然便知。”
陵越恍恍然:“原來如此。”
有些自嘲地笑笑:“晚輩還以為,魔尊應當覺得,晚輩不該前去。”
話音剛落,那強勁的魔息便直撲面門。
陵越并未祭出霄河,僅僅是出掌相抵。
重樓僅僅隻用了半成不到的功力。
陵越雖然面上鎮定,但卻幾乎要觸及頂線。
片刻後,重樓收掌:“本尊沒興趣替劍仙教訓徒弟。”
冷淡地睨了陵越一眼:“看他面子,本尊容你此回。沒有下次,記住。”
言罷,抽身離去。
陵越喉頭一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後背冷汗涔涔。
此刻才覺後怕,也不知之前對峙的底氣從何而來。
百裡屠蘇緩慢站起,蒙蒙然:“師兄,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臉色不太好看?”
陵越心下有些意外百裡屠蘇的問法,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百裡屠蘇的眼睛一眼,隻有懵然,大緻有了推測,弱了氣息道:“心口有點不舒服,也許是方才的姿勢有問題。站起來,要好些。”
百裡屠蘇緊了緊眉頭:“那我們還是盡快回去吧~”
陵越略一點頭:“好~”
伸手牽過百裡屠蘇的手:“這次,可否允我借點力?”
百裡屠蘇回答得當然毫不猶豫:“當然可以~”
心下略甜。
禦劍與陵越一同回程。
雖然對陵越的依賴感到開心,但想到陵越的情況,當然也被陰郁籠罩。
回到落腳的客棧之時,已是午飯時間,順勢與衆人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