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晴雪一路走來一直都不知道身後還有一條尾巴。
這條尾巴見得風晴雪的遭遇,倒是松了一口氣。
摸了摸懷中的玉佩,奸笑浮現在嘴角。
***
陵皎與鐵柱觀門人交涉,把風晴雪安頓好之後,立刻就去找上了陵耀。
咬耳朵一番後,沖陵耀挑了一下眉:“是不是覺得這有點意思?”
陵耀将前因後果大緻猜測一番後,面色相當沉郁:“恐怕這次沒那麼容易善了。”
轉頭看向陵皎的眼睛:“不過,我倒是有一絲好奇,對方莫非是有什麼特~殊~的需要?竟然...在這麼一個時候露出一根狐狸毛?”
陵皎環手抱臂:“我猜...很可能跟神魔之井有關。”
陵耀眉心輕擰,咀嚼着陵皎的話:“神魔之井...”
目光一滞:“莫非...”
眼睛陡然瞪大:“這...”
陵皎輕輕按了按陵耀的肩頭:“所以,我猜這是那位作壁上觀的原因。”
陵耀看向陵皎:“你是說...”
陵皎面色有些晦暗:“應該是在猜想之後,冥冥之中暗合了。否則,我想那位也沒瘋。”
陵耀面色有一絲灰敗。
陵皎揉了揉陵耀的肩頭:“無需杞人憂天,隻需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眉眼間有一絲猶豫,頓了頓,還是道:“記得把劍擦一擦~”
陵耀有些怔然地看向陵皎。
陵皎也僅僅隻是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陵耀忽而覺得有些腿軟。
陵皎在心底淺淺搖了搖頭。
***
當歐陽府離了歐陽少恭這位主子之後,安靜了很多。
常年在此的老付輕車熟路地打理着諸事。
内院回廊所投下的陰影處,一勁裝白發女子隐匿着身形,靜靜地等待着時機。
待得時機合适,便身形利落地潛入了歐陽府中連同老付都不知道的直通藥房的地道。
來到藥房正正的下方,女子環視四周,見得那一直不會熄滅的長明燭,眼睛微微暗了暗。
順着地道而去,很快就進入了一個大的地下府庫。
這裡所裝着的天材地寶,甚至比那皇城還要多幾分。
女子從懷中拿出一隻形狀奇特的鑰匙,輕輕捅進那厚重的銅門鎖眼,幾乎不費勁地一擰,那半尺厚的銅門就被打開。
女子輕巧潛入。
這個府庫比外間通道要明亮很多。
用的是高純度的人魚膏,加之夜明珠,自然十分亮堂。
隻是在長明燭的外面,還罩着一層淺淡磨砂帶氤藍色的琉璃燈罩,又與夜明珠的冷光交相輝映,顯得陰森至極。
整個府庫的中央,是一張極大的桌子,上面擺滿了瓶瓶罐罐,搗藥的器材,混合的碗,亂而有序。
甚至是有一絲看不出此處是個實驗室的味道。
女子來到桌前,瞧着這些,眼波一顫。
沉重地閉上眼,雙肩也沉沉一塌。
片刻後,這才緩緩睜開眼,往她估測的放置“雪顔丹”的位置而去。
倒是确實不出她所料。
然而,在真正看到的時候,心頭卻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
心間,略有一絲甜。
即使那麼久了,他們依然熟知彼此。
更多的卻是苦。
這樣一瓶“雪顔丹”的問世,究竟害了多少性命?
喉間翻滾着澀意。
顫顫伸出手去,取過那隻瓶子。
手心似乎都還殘留着他的餘溫。
但實際掌心卻冰得刺骨。
帶着沉重的腳步,白發女子還是離開了。
***
風晴雪回了房,自是好生休整。
連日來的消耗,确實頗甚。
這日,陵越并未照例去“炎泊泉”,隻是在屋中休息。
但顯然風晴雪的到來,令情勢有了轉變。
陵越眉間是深深的“川”字紋。
百裡屠蘇心間隐隐感到一股黑雲壓城城欲摧之感,胸間悶澀。
時間就這樣在沉悶中緩緩逝去。
到了該吃晚膳的時間,鐵柱觀的門人來請人,兩人才方覺原來已經過了很久了。
待得鐵柱觀門人離去,百裡屠蘇正欲站起身來,卻感到渾身都因這般如木樁一樣過了幾個時辰而僵了。
微微面色一變。
陵越瞧了一眼,有點勉強地笑了笑:“讓你當木樁~”
原本,百裡屠蘇肯定是要怼回去的。
但心間的沉重甚至讓他連橫陵越一眼的想法都沒有。
瞧着人埋着頭,陵越伸手揉了揉百裡屠蘇的肩頭:“莫要杞人憂天。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百裡屠蘇張了張嘴:“我...”
皺緊了眉:“師兄,我總有不好的預感~”
陵越瞥了一眼窗外的餘晖,雖然耀眼燦爛,但卻抵不過夜幕将垂。
收回目光,緩緩道:“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自亂陣腳。”
攬了攬百裡屠蘇的肩頭:“你我都在,沒有什麼困難是我們克服不了的~”
百裡屠蘇心間一暖,身體也跟着柔軟了些。
陵越察覺到百裡屠蘇的變化,攬過人,去與陵耀等人碰頭吃了飯。
飯後,陵越帶着百裡屠蘇前去散步。
也許人間煙火氣最是撫慰人心,兩人都輕松了很多。
陵越牽着百裡屠蘇的手,慢慢走着。
像是可以這樣走到天慌地老。
百裡屠蘇看向陵越的側臉:“師兄,你對那《靈陣異聞錄》有什麼看法?”
陵越一怔,有點奇怪:“怎麼想起問這事兒?”
百裡屠蘇抿了抿唇,口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師兄...你應該比我更能抓住那些繁雜的主幹,而我還...我...也不知...”
陵越失笑着搖了搖頭:“你也太高看我了些~”
認真地看向百裡屠蘇:“屠蘇,我也隻是個凡人。不過虛長你幾歲而已。你要相信自己~更何況,我是來養病的。”
百裡屠蘇皺了皺鼻子:“師兄...”
陵越偏頭湊近百裡屠蘇耳邊,輕笑:“我更想聽你喊我——阿越~”
百裡屠蘇渾身一個激靈,連忙就要跳開,卻忘了他還和陵越十指緊扣。
結果便是,害羞得落荒而逃不成,反而摔在了壞人懷中。
百裡屠蘇更惱了。
陵越笑笑:“怎麼?不就一個稱呼?何至于如此?”
百裡屠蘇磨了磨牙,想要咬人。
陵越緩緩把下巴搭在了百裡屠蘇的肩頭,胸膛貼上百裡屠蘇的後背:“屠蘇,師兄這兩個字是你的魔障。你現在應該把這個束縛着你的繩索揮劍斬斷。你是獨立的一個人,有思想,有感情,有屬于自己獨立的判斷。這些都是屬于你個人的東西,基于你的判斷标準。而我不是你的标準,你明白嗎?”
百裡屠蘇低低垂着眼,沒做聲。
陵越攏了攏手臂:“這樣說好了,你喜歡誰,是你自己的選擇。是你基于你對一個人的看法而得到的一個結果。我喜歡誰也是同樣。現如今,我們喜歡彼此,這是我們獨立的決定,隻是恰好合适罷了。若我喜歡風晴雪,依照你的想法,豈不是你也應該喜歡她?明白了嗎?”
百裡屠蘇眨了兩下眼,有些悶悶的:“...哦~”
陵越輕輕笑笑,用鼻尖蹭了蹭百裡屠蘇的耳廓:“不過,我可不會給你移情别戀的機會~”
百裡屠蘇覺得,陵越果然還是比較煩人。
索性給人一肘子。
但姿勢所限,還真是憋屈得很。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兩人迅速分開,相對而立。
但目光都不自覺地微微偏向他處。
腳步聲漸近,越發清晰。
來者是個女子。
陵越和百裡屠蘇此時終于目光相撞——風晴雪在這個時候過來找他們作甚?這個時候,再耽擱幾柱香的時間回到房間去,都該洗漱歇着了。難道是之前風晴雪還有未盡之言?
兩者心間都有些打鼓。
倒也沒叫這兩人多等。
很快,風晴雪就來到兩人身側五步距離處:“聽此處的門人說,陵越大哥和屠蘇來遛彎兒了,可教我好找~”
兩者同時看向風晴雪。
此時,風晴雪換了身偏暗色的藍衣,面色好了不少。
即使是處于夜幕之下,那紅玉也一樣紮眼。
但陵越和百裡屠蘇都暫時選擇了視而不見。
陵越問道:“晴雪找我們是有什麼事嗎?”
風晴雪瞥了眼周圍,才稍稍壓低了聲音道:“除了之前跟你們說的事情外,就是來給屠蘇送藥的~”
陵越點點頭:“原來如此。”
看向百裡屠蘇:“那我們就回房去。”
百裡屠蘇微微别過眼去,似乎是有一絲絲不情願。
立時惹來陵越輕笑:“你也不希望少恭分心吧?”
百裡屠蘇抿了抿唇,有點悶悶的。
陵越沖風晴雪略一颔首:“晴雪,跟我們來吧~”
而後,便在前方引路。
百裡屠蘇悶悶地跟着。
風晴雪緊随其後。
瞧着兩者的背影,風晴雪抿了抿唇,眼底浮現起一絲猶豫。
來到房間裡,陵越取了茶壺,用内力将水催熱之後,倒進一隻大杯之中。
放下茶壺,拿着杯子來到圓桌旁:“晴雪,水熱好了~”
風晴雪隔着桌子站在陵越對面,從懷中取出一隻瓶子,放在桌上,向前一推:“這是少恭為了屠蘇方便做成的藥丸,需要放在熱水中化開~”
陵越觀察着風晴雪的言行,心間隐約有了一絲猜想,卻一派平靜。
取過瓶子,倒出一粒約有半粒胡豆瓣大小的藥丸來。
藥丸選用的藥材極好,僅僅是這麼短暫的時間,藥味也濃郁得直撲面門。
陵越小心地把瓶塞塞上,放下瓶子,将藥丸投進熱水之中,再以内力催化。
很快,白瓷茶盞中的白水就變做了黑褐色。
此刻,藥味更加濃郁。
陵越将手中的茶盞往百裡屠蘇的方向一遞。
卻在這時,風晴雪伸出手去攔了一攔:“等等~這藥還不能喝~”
陵越和百裡屠蘇都有些奇怪地看向風晴雪。
風晴雪淺淺皺皺眉,覺得這事兒也不好說,索性從懷中又拿了一個小巧的匕首出來。
眼見風晴雪的動作,忽而陵越就擱下茶盞一道勁氣過去,風晴雪手中的匕首立刻脫手。
随着一聲嗡鳴,匕首含刃的部分全部沒入地下。
陵越看着風晴雪的手,眼眸發直。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饒是百裡屠蘇也沒反應過來。
風晴雪更是整個人都愣住了。
直到陵越忽而一下雙手撐住桌面喘息起來,才将百裡屠蘇拉回神來。
百裡屠蘇看了看陵越,又看了看刀刃徹底沒入地下的匕首,不由有些憂心地看向陵越,擡手按住陵越的肩頭:“師兄,你沒事吧?”
陵越脫力地坐下,雙手手肘無力地搭在桌上,将臉埋入了雙掌之中,沒有回答百裡屠蘇。
百裡屠蘇一怔,看向風晴雪:“晴雪,抱歉。之前翻雲寨一事師兄的内傷頗重,又當時...”
說着說着,垂了眼,沒再說下去。
風晴雪緩緩地回過了味來。
垂下了眼去:“...少恭說,我體質特殊,我的血必須用作藥引,放入屠蘇的藥中才能讓他的藥方發揮藥效...”
百裡屠蘇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風晴雪:“所以,我上次...”
風晴雪點了點頭:“是。那次是少恭單獨找我...”
百裡屠蘇慢慢沉下了臉:“...這藥我不會再喝...”
風晴雪一下急了:“屠蘇,我失去一些血并沒有什麼,但這對你來說卻是很大的緩解~我沒事的~女子每月都要來月信,一樣會失血~沒事的~”
然而,百裡屠蘇卻是冷臉,一言不發。
陵越緩緩站起身來,清淡道:“晴雪,抱歉,此事我支持屠蘇的決定。我們皆是七尺男兒,立于天地之間,俯仰一世,隻能站着死,絕不跪着生!”
風晴雪皺緊了眉:“陵越大哥,屠蘇的身體又不是氣節問題!”
陵越冷淡地擡起眼來:“抱歉~”
風晴雪還想再勸,但在看到陵越那冷靜似冰還黑眼仁兒外嵌一圈極為淺淡的冰藍色眸子之時,開不了口。
陵越緩緩轉過頭去,看向百裡屠蘇:“屠蘇,去把藥倒了吧~順便去要點米湯來~”
百裡屠蘇看了一眼陵越,發覺其面色不太好,聽話地拿起茶盞,離開了。
走到遠處一些之後,腳步略微頓了一頓,微微側過頭去,但卻未曾停留太久,還是走了。
待得屠蘇走遠之後,風晴雪眼睫輕顫幾許,卻始終不太想看向壓迫感深重的陵越:“...陵越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陵越走去主位坐下,有些玩味地笑了笑:“晴雪,你這話可不地道,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我知道了什麼?你這話可教人誤會~”
風晴雪沒想到,居然陵越會這麼說,心間隐隐滞澀。
但仍舊的,還是耐不過曾經懷疑的種子在心間綻開:“...十餘年前的烏蒙靈谷慘案,與十餘年後,是同一夥人,是同一個目的,是同一個目标,對吧?”
陵越淡淡地看着風晴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風晴雪抿了抿唇,眸色慘淡。
陵越輕飄飄地睨了風晴雪一眼:“你也猜到了不是嗎?”
風晴雪怔然:“但我...”
陵越忽而冷了眼:“堂堂幽都,竟放任如此異端存留陽世!好一個幽都!好一個掌管世間生死輪回之地!”
一掌拍向身側的高幾。
發出一聲隆響,但高幾卻紋絲不動。
風晴雪什麼時候見過如此的陵越?
手心汗如雨下。
想要争辯什麼,但在鐵證如山面前,卻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
陵越緩緩收回手來,看向手掌:“不管你知道什麼,猜到什麼,閉嘴這件事,你應該會。”
手背向上,細細看着燭火也溫暖不了的鷹翅戒指:“我一點也不介意多一點麻煩~”
風晴雪喉間一滞。
這...
後背冷汗涔涔。
正在這時,一陣嗡鳴傳來。
這不由讓風晴雪想起了天墉城的警戒鐘,側頭往外看去。
陵越目光一滞,迅速站起身來,右手一握,霄河劍立刻在手。
往外走去。
路過風晴雪身邊之時,略略一停:“看來,你們幽都還真是一無是處~堂堂幽都靈女,被尾巴給尾随了一路,竟然絲毫不知~”
言罷,也不耽擱,往鐘聲響起的地方而去。
風晴雪愣了一愣。
然而,她當真不知,她一路走來,竟然身後還有跟随的人。
這...
心頭說不上是什麼感受。
但想到現在的情況,還是跟上陵越的腳步而去。
陵越速度很快,來到鐘聲響起之處。
此刻,明羲子等人已經在那處圍了一圈。
陵越快步過去:“怎麼回事?”
陵皎先是一禮,後道:“啟禀長老,方才又有一位天墉城弟子前來鐵柱觀說是掌教擔心我們不測,特地加派人手。鐵柱觀的門人也驗過信物,确實如此。因天時已晚,門人便決定先給人安排住處,明日再說我們彼此見面一事。哪裡知道走到半道兒,莫名其妙就暈厥過去?等着醒來,人早就不見蹤影。擔心事情有隙,便去通禀觀主。但就在半道,後山發出異響...”
陵皎沒再說下去。
陵越也聽出了陵皎的意思來,歉意地看向明羲子:“前輩,抱歉。”
明羲子皺着眉頭,捋了捋胡子:“賢侄無需如此。”
陵越上前一步,抱拳道:“前輩,此事是天墉城惹出來的,自當由天墉城料理,煩請前輩領路。”
明羲子捋着胡子的手一頓,長歎一聲,還是領路在前。
陵越等人緊随其後。
前往關押狼妖之處。
僅僅隻是在山洞外,所有人都見得光亮。
全都倒抽一口涼氣。
連同陵皎幾人都感到握劍的手發顫。
唯有陵越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