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龔易跟牧大匠吵架,帶累了其他匠人後,龔師傅一直待在小匠房裡忙個不停。
“爺爺,我們回去吧,今日天太晚了,這油燈也不夠亮,費眼,咱們明天來接着做不行嗎?”
龔易替龔師傅端來的晚膳,龔師傅一口沒動。
龔易知道爺爺生氣了,也不敢多勸,但是好幾個時辰過去,爺爺還是不放下手中的工具,他急了,連忙勸停。
龔師傅也确實體力不濟,放下剛剛打磨好的齒輪喝了口涼茶,才罵道:“還明天做,我看你呀,真是白過活這麼大了,今兒要不把這東西給做出來,你當咱爺倆明日還進不了這金屬坊的大門?”
得罪了牧大匠為爺爺樹敵龔易确實有些内疚,不過他依然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他明明說的是實話,“憑什麼不能進來,這麼多年,金屬坊大部分的東西都是爺爺首創,他牧大匠的級别也就是一級,憑什麼攔着爺爺你一個首級工匠進工坊?”
“還首級!”龔師傅端起一旁放涼的飯菜丢了龔易一身,“你以為你爺爺是誰呀?是沐陽王嗎?這工坊姓龔嗎?你爺爺幹了多少年活,就拿了多少年的俸祿,工坊不欠我的,也不欠你的。”
“從前我怕你和小豆子年紀小,被人欺負,一直占着位置不讓人,大家看我有點功勞也忍着,如今你把整個工坊的匠人都得罪了,别說牧大匠,就連小學徒見了你都怕想吐你口水。”
龔易知道龔師傅說的是功績的事,但這責任他可不擔,他明明說的是石岩子,是牧大匠把其他匠人扯進來的,大家要怪就該怪牧大匠,關他什麼事。
龔師傅一眼就知道自己這個孫子在想什麼,跟他年輕時一樣,不懂人性,關鍵是這孫兒還沒他年輕時候的本事,他都在想,他這麼多年強撐着讓龔易留在金屬坊到底是不是好事。
“他媽.的,這算什麼事,那姓龔的和姓牧的打官司,還扯到咱們頭上來了,我才拿到匠人牌,家裡還等我這個月發了俸祿好買米過活,要是因為功績被退了可怎麼好。”
工坊的匠人有些是城裡的,有些是鄉下的,在城裡沒有住處的匠人學徒會住在工坊修建的安勁居。
不過這裡環境不好,除了幾個值宿的大匠大師傅們有單獨的小間,其餘都是大通鋪,一般十人一間按等級合住,人少的時候還好,學徒和末等匠人多的時候,一間房硬是塞滿了人。
剛剛抱怨的是末等匠人謝波,與他同住的幾人也都是末等匠人,因為制冰方子的事,其他幾個同房的匠人跟着他們的師傅外出公幹,他們幾人這幾晚便能輕松一點,免得像之前那樣,翻個身都得大家配合。
謝波沒想到剛松快兩天就出了事,想着這些年沒拿錢給家裡,爹娘還得悄悄補貼他時大嫂說過的閑話,内心煩躁不已,就怕丢了這份工。
同炕的匠人聽謝波這麼說也埋怨起來,“謝波你還好,怎麼也是城裡人,就算被退了,憑着手藝,在城裡還能找着活幹,咱們幾人鄉下來的就難了,在城裡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要是回了村,就我們村的窮勁,連人病了都不一定會找大夫,還能指望替那些村民修點東西掙錢?再好的手藝回了村也養不活自個。”
通鋪房裡面是有油燈的,不過大家都舍不得用,畢竟超出份額是要扣俸祿的,幾人打開窗戶,就着月亮,擺上一盤學徒們孝敬的花生米閑聊起來。
謝波往嘴裡扔了兩顆花生米,越嚼越苦,往日的香甜嫩是一點吃不出來,怨恨道:“你們說,咱們在坊裡待了這麼多年,眼看能得錢了,那龔小子一句話,咱們就得心驚膽戰的,憑什麼呀!”
“那龔易,跟哥幾個年紀差不多,還比咱們多了個大師級别的爺爺當師傅,學了這麼多年,也沒見手藝比咱們好多少,他說話做事憑什麼比咱們牛呀。”
“他還笑石岩子靠拍馬屁升匠級,他怎麼不笑話自己憑出身占了好位置?”
“要沒他那個爺爺,他能一進工坊就拿到匠牌?進工坊這麼多年還是末等匠人,也不知道他傲在哪裡?自命清高,還不讓别人上進,我瞧不起石岩子,我也瞧不上他,什麼東西,呸!”
謝波的話引起了同房幾個匠人的認同,他們都是沒有師傅的匠人,要拿到功績可不容易,要是金監工真把功績當做考核指标,他們這一批就是拿來敬猴的雞,就算不被退,以後也少不得被逼着孝敬金監工。
于是幾人商量一番,趁着黑夜去了其他匠人房,連學徒房也沒有放過,準備拉上大旗,把龔家人趕出工坊,隻要龔家人走了,牧大匠就沒有理由再向上提什麼功績了。
這邊匠人們忙着串詞告狀,另一邊龔師傅一遍又一遍地打磨齒輪,想趕緊把打谷機做出來,往上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