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這樣?”此刻風聲與蟬嘶交纏,令人心底驟然生寒。
蘭芙雙腿如被抽去力氣,一股涼意爬上四肢,疾言:“在鎮上哪家醫館?”
“不知道,不知道。”蘭瑤隻知搖頭。
蘭芙膽戰心驚,手指絞着衣擺來回踱步,白日裡還好端端地人,怎會出了這種事。
祁明昀看清她眼底的焦灼,心頭那絲躁動莫名複燃。
她就這般擔心那人。
盡管如此,他仍出言安撫她:“阿芙莫怕,既如此說,那人應該是無事。鎮上醫館衆多,我們貿然尋去也不知是哪一家,況且今夜這般晚了,不若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再去鎮上,若是他家裡人回來,也正好問問狀況。”
他的一番話沉穩堅定,讓蘭芙漂浮不安的心依靠上一方磐石,她漸漸平靜思緒,緊擰的眉心也緩緩松散。
蘭瑤走後,她乖乖跟他回家。
祁明昀仿佛有無限耐心,知道她此時心不在焉,便陪她走得很慢。
蘭芙的餘光中,他一直挨在自己身側,迎合着自己的腳步。寬厚的肩膀微微擋在她身前,替她抵禦寒涼的秋風,讓她能肆意平靜心安。
自爹娘走後,無論遇到何事,她都是自己憋在心裡,無數害怕與擔憂傾覆在她一人身上,她不知用了多少勇氣,才一一驅散它們。
她隻知道,一個人很累,也很怕。
這是第一次,有人予她避風處,對她說莫怕。
她開始奢望,将來是否可以依靠他,甚至再多一點。
回到家,她仍惴惴不安,往茶壺中灌熱水時差點被沸水燙到了手。
“你坐着歇息,我來罷。”
祁明昀打了熱水給她淨手洗臉,再去院中将四散的雞崽抓進窩裡。
“花點還沒喂呢。”她話音沉悶,帶着濃濃的疲倦。
“它吃什麼?”
“你去抱過來,早上熬的米粥還剩一些,它會吃的。”
“好。”祁明昀縱有萬般不想抱那隻狗,卻還是要順着她的意。花點被他抱在手中,似有百般不情願,突然警惕地扭頭叫起來。他将狗放在裝了米粥的瓷碗邊,花點低頭嗅了幾下,才用舌頭舔着吃起來。
男子修長高挑的身影穿梭在昏暗的燭光間,昏昏漾漾的細碎光影映入蘭芙眼中,她望着望着,諸多心事纏上心頭,鼻尖蓦然酸澀。
“好了,回房歇下罷。”祁明昀吹滅了廚房的燭燈。
蘭芙緩緩站起身,整個人隻有他胸膛那般高,身影被他牢牢包圍,“表哥,你也早些歇息。”
祁明昀恍然一怔,回過神來時,她已合上了房門。
他走進房中,那聲帶着局促又低柔的話語如一張細密的網兜住他的神思,一瞬間,她的身影交織腦海……
闆栗、水壺、芙蓉花。
日影、紅霞、耳邊話。
是今日關于她的一切。
他掙脫開那些無用且繁瑣的心思,目光遊移到傷痕累累的手腕上,忽然目眦欲裂,強烈的怨恨助他驅散開一閃而過的倩影。他撫摸那塊墨玄司的令牌,凹凸的字迹貼上指腹,一路點起灼熱焰火。
不知陳照的人可已離開了永州。
墨玄司在南齊各州縣皆設有察子,安插在永州的人都是他的心腹,藏得極深,陳照不可能這麼快揪出且收攏那些人,他需得親自去杜陵縣鎮上一趟,想法子與那些人聯絡上。
他要回京,他要報仇。
而蘭芙于他而言,僅僅是個尚且還能利用的普通愚婦。
是夜,夜闌風靜。
蘭芙一夜未眠,當窗紗透進第一縷天光時,她穿衣下床,先去了董家。可董家仍院門緊閉,一家人許是還在醫館,她便打算直接去鎮上找人。
今日起太早,本欲是不想喊醒祁明昀的,可當她背起布包正要出去時,祁明昀卻打開了房門。
“阿芙,我同你一起去。”
她對上那雙清冽的眉眼,擔憂道:“可鎮上會不會還有你的仇家?”
祁明昀搖頭:“我也不知,不過這麼多日過去了,那些人許是早已有所松懈,一直躲着也不是辦法,不如去打探一番。”
此話半真半假,蘭芙卻是深信不疑。
“那你等等我,我去拿些東西。”
她轉頭進了房中,多揣上了一隻荷包,催促道:“走罷表哥。”
江南永州共有七縣,杜陵縣并不富庶,是七縣中最小的一縣,二人搭上一輛牛車,兩個時辰後才到鎮上,街道店肆林立,人群熙攘,倒也顯得一派生息。
“包子,剛出鍋的包子!”
祁明昀戴了隻寬大的竹編鬥笠,伸手将竹沿扯得遮住眉眼,跟着蘭芙穿過人群時暗暗環視四周。
一輛送米的馬車飛駛而過,路過蘭芙身旁時,車轱辘轉向道旁的水窪,濺了她滿身的泥漬,她回頭怒罵:“你不長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