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芙一個人倒是清閑,喂了家裡的牲畜,将院子裡的落葉裡裡外外掃了一遍,再去河邊将昨日的衣裳洗了,回來時已是午後。
鍋裡還剩四個熱乎的肉包子,她配着呼啦啦吃了碗湯粉,再将剩下的三個包子用油紙一裹,塞進了裝花布針線的籃子裡。
今日有空,可以去教姜憬打花穗子,恰好還有些繡活沒做完,左右無事,正好去她家同她一起繡。
姜憬家離的不遠,翻過幾道土溝,越一條河便到了。站在她家院外,老遠便看到煙囪還往外冒着炊煙,又聽見廚房傳來沉悶的劈柴聲。
這個時辰了還沒吃午飯?她暗想。
籬笆是開着的,她走了進去,三個約莫五六歲的男童一擁而上,将她團團圍住。
“阿芙姐姐,你有給我們帶好吃的嗎?”其中一個稍大些的孩子似是剛吃過糖,滿嘴烏黑黏膩,一雙沾滿澄黃糖漬的手直直就要往蘭芙幹淨的衣裳上擦。
稍微小些的孩子二話不說,伸手就往她籃子裡摸。
“沒有好吃的。”蘭芙側身躲過,将籃子舉高,小些的孩子就哇哇哭了起來,她彎着腰恐吓,“這裡頭是尖針,你再亂摸,可要把手指紮出血來!”
這孩子有些怕,止了哭聲,抹了把眼淚走開,又去黃泥地裡打滾。
蘭芙無奈作歎,又低頭去問另一個孩子,“辰哥兒,你二姐呢?”
姜辰渾不在意,彎腰在地上撿了顆糖就往嘴裡塞,笑着揚長而去:“二姐在房裡哭呢,羞羞臉,這麼大人還哭!”
蘭芙見他家院子裡沒人,兀自走到姜憬房外的窗子前看了一眼,女子發髻被扯得淩亂,背對着窗啜泣。
她心頭一顫,見房門沒關,便直接走了進去。
“小憬,你怎麼了?”
姜憬哭得眼尾生紅,白皙的臉龐上還印着一圈巴掌印,聽見蘭芙的聲音,慌忙回頭,聲音卻是哭啞得不成樣子,“阿芙……”
蘭芙放下籃子,坐在她身旁,任由她撲入懷中哭得背脊起伏,她輕柔拍撫着她的背,話語也啞了幾分:“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我三弟、我三弟貪玩爬到樹上去,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下來,我爹怪我沒看好他,拿藤條抽了我……”說到最後,委屈得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蘭芙望向她的手臂,單薄陳舊的衣衫下赫然是幾道青紅的鞭痕,令人觸目驚心,她眉頭一皺,不忍再看。
姜憬有一個已出嫁的姐姐,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平日裡都是她帶三個弟弟,又怎能說不盡心。且不說方才見她那三弟還生龍活虎,身上沒一處傷着的,不過是一次意外,他爹又怎麼能狠下心這麼打她。
她幫姜憬绾好發絲,打着扇子給她扇風,“别哭了,來,你家有藥嗎,我給你上藥,臉上留疤就不好看了。”
姜憬拿了一罐見底的藥膏給她,蘭芙幫她上完藥後,人總算沒再哭,又恢複往常神色。
她翻開籃子上蓋着的布,拿出還殘留溫熱的油紙,放到姜憬手心上,在她耳邊輕聲細語:“我給你帶了包子吃,别被你弟弟看見了,就在這吃,吃完再出去。昨日順子叔家宰了兩頭豬,我專門去割了兩斤新鮮的肉,瘦肉包的包子可好吃了。”
姜憬垂着紅腫的眼皮咬了一口,問她:“你自己吃過了嗎?”
“吃過了,快吃罷。”蘭芙繼續給她打着扇子,嗅到她家廚房飄來炒菜的油香,“小憬,你家今日怎麼還沒吃午飯?”
姜憬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睫毛上還挂着淚珠,道:“我大姐要回來,家裡等他們來吃飯,就遲了些。”
提到大姐姜慧,她總算打起了一絲神色。
在蘭芙的記憶裡,姜慧姐姐是個溫柔水靈的美人,未出嫁前經常帶着姜憬和她在一處玩,出嫁之後便少了好些音訊,今日倒來得巧,正好能見她一面。
“你大姐可有兩三年沒回家了罷?我也有些想她了呢。”
姜憬吃着包子,呆愣地點頭,不知在想些何事。
沒吃上幾口,她娘就在外面喊:“打了你幾下就給你臉了?哭哭哭,莫不是還要我端着飯求你出來吃?”
“我娘、叫我去廚房幫忙。”姜憬心扭成一團,咬着下唇道。
蘭芙心底也不是滋味,但各家有本難念的經,她也無法子,隻能應她:“诶,我在你房裡等你。”
坐了不多時,她在房裡聽見鍋碗瓢盆叮咚作響,盤碟碰出清脆之聲,似是菜端上了桌。又等了片刻,外面傳來人聲,她爬在窗子上悄悄探看,見一男一女打開籬笆走進院子。
男人身形矮壯,滿臉胡茬,婦人則垂着臉跟在他身後,看不清神色,隻見小腹隆起一圈,像是懷了身孕。
姜父姜母滿臉喜色地接過男人手中拎着的一桶油與兩罐酒,全然沒過問那婦人一句。
倒是婦人滿眼含淚地喊了聲:“爹,娘。”
蘭芙終于看清婦人的眉眼,記憶中那雙清澈明淨的眉眼如今黯淡無光,眼尾染上一圈皺紋,那張總是清麗帶笑的臉龐如今憔悴恹恹,仿佛被抽幹了精氣神。
若非五官沒變,她都不敢認,這是姜慧。
姜父姜母總算看了婦人一眼,淡淡應了一聲,一行人進了屋子,上桌吃飯。
坐首坐着的自然是姜父,再往下是姜慧的丈夫朱立山,幾個孩子不懂規矩,被姜父早早譴下桌,捧着飯碗去外面吃,姜母又帶着姜憬去了廚房忙活,姜慧則站爹與丈夫身旁為兩個男人斟酒。
姜慧的丈夫起身敬酒,客客氣氣道:“家裡的油坊新榨了菜籽油,拎了捅油過來給家裡炒菜吃,還打了兩壺好酒來孝敬爹您。”
姜父對這個開榨油坊的女婿甚為滿意,笑的合不攏嘴,一口一個賢婿,直灌了好幾杯酒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