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了午後,二人随意吃了些早上剩的疙瘩湯,祁明昀便來檢查她的功課了,甫一翻開書,裡面竟還壓着栗子殼和澄黃的栗肉碎屑。
蘭芙垂眸噓笑,眼疾手快奪過書抖落碎屑,似乎他方才什麼都沒看到,萬幸這五個字她還記得,已讀得滾瓜爛熟。
祁明昀上午先教她識新字,下午再教她寫字,須每個字寫滿一張紙,為防她偷懶,還特意要求字迹大小均勻,不得潦草,直到寫滿格子。
新紙鋪開,蘭芙卻犯了難,今日又是難寫的字。
“寫三張如何?今日耽擱了,都這個時辰了,就三張!”
“那明日寫七張。”
蘭芙提着筆幽怒望他,杏眸盛着一泓水光,眼尾那抹绯色還在漾。
祁明昀對上她這雙眸子,便想起她早上咬他時的眼神,也是這般含着薄怒,泛着水光,張口就要将一塊肉給扯下來。
下次可得防住這隻惱了的貓胡亂咬人。
“還不寫?”
蘭芙見他始終無動于衷,毫無通融之意,甚至已經挽起袖子替她磨墨了,便知此番不容商量,隻能提筆蘸墨,埋頭寫起來。
幾筆醜字寫到傍晚才寫完,她揉着酸痛的腕子,将五張紙拿與他看,總算可以擱筆歇息。
晌午吃得随意,這個時辰腹中已開始響動作祟,家裡還有一把韭菜與兩顆油麥菜,她揭開水缸欲打水洗菜,缸裡卻是空空如也。
“表哥,沒水了,我先去河邊洗菜,你去村口的井裡提桶水來。”
“好。”祁明昀二話不說,提着空桶出去了。
大雨過後,河水清澈湍急,活水源源不斷,最适合洗東西。蘭芙捧着盆來到河邊,才蹲下身洗了幾瓣菜葉,便察覺有人從身後走來,蹲在她身旁。
“過去點呗,我洗衣服。”蘭瑤伸出胳膊肘推搡她。
蘭芙紋絲不動,不肯讓步,“憑什麼,我先來的。”
蘭瑤腳底一滑,差點跌坐在地,見蘭芙的便宜不好占,隻好灰溜溜地往河下遊挪了幾步。
她心裡藏不住事,心眼也少,純屬是沒心沒肺的性子,悶頭打着皂角覺得實在無趣,又笑嘻嘻地與蘭芙說話,“姐姐,我要嫁人了。”
蘭芙掰下一片菜葉,浸在水中的手微微一愣,嘩然擡眸:“可你才十五歲啊。”
“等過了年再談嫁娶事宜嘛!”
“說的是哪戶人家?”
蘭瑤隻知搖頭,神态卻眉飛色舞,顯然對這樁婚事滿懷憧憬:“不知道,我娘沒同我說是誰,隻道是戶好人家,家底也殷實。等我嫁過去,就再也不用在家中挨我娘的罵了。”
“是嗎?”蘭芙倒是神色滞暗,她知曉蘭瑤年紀小,不谙世事,凡事怕是猜不出好賴,若真是什麼體恤的好人家怎會這般着急婚事,多等上一兩年也是無妨的。
可自己與她家不睦,他們家的事她是如何也不便過問的。
但願真是個好人家罷。
“那先恭喜你了。”
蘭瑤歡愉哼起清歌,幹活也越發有力,眨眼功夫便洗完了三盆衣服,回家時還招手與蘭芙道别。
蘭瑤走後,任銀朱後腳便捧着盆走來。
蘭芙掠了她一眼,也沒叫聲三伯母,繼續低頭搓着韭菜葉子,她早知曉此人兩面三刀,面上裝得比蜜甜,心思卻比蛇還毒,因此從不與她過多糾纏。
“呦,芙娘,洗菜呢。”任銀朱竟還能撞見她安然地出來洗菜,不免有些吃驚,她給趙東傳過話,難道他昨夜沒去蘭芙家?
不過她既收了趙東的銀子,後面的事她可不管了。
她佯裝溫慈,淺笑客套:“才下過雨,傍晚的溪水冷,可要我幫你洗兩株?”
蘭芙已起了身,将青蔥油綠的菜葉放入簸箕中,上下掂甩瀝幹水漬,淡淡回絕:“不用,我洗好了。”
說罷,轉身便走。
她回家切好了菜,還不見祁明昀回來,等菜下鍋炒熟後,終于聽見腳步聲。
祁明昀放下水桶,月白衣袍沾上點點泥漬,尤為惹人注目。
“怎麼去了這麼久。”蘭芙扒在門上探出頭來,望見他身上的塵土泥垢,問了一嘴,“可是雨後路上濕滑不好走?”
祁明昀眉眼還殘留着冷冽幽光,與她說話時卻娓娓道來:“先前那桶水髒了,我又回去換了一桶。”
他去後院給水缸換水,蘭芙将菜端上桌,正欲去幫忙時,聽見花點在外頭叫的急躁,她一聽這叫聲便知來了生人,蹭了蹭手上的油漬,匆忙跑出去。
走到院裡,便見一位婦人拎着個五六歲大的孩童來勢洶洶。
“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這麼大個人跟孩子動手,也不嫌臊得慌,我們初來乍到,也不知是何處惹到你了,竟拿孩子出氣!有本事出來!”
婦人身材豐腴,面庭生疏,許是棗台村新搬來的人家,那孩童則放聲大哭,滿身滿臉都是泥,隻剩一雙烏黑的眼睛在轉。
“娘子,你找誰?”蘭芙聽得雲裡霧裡,以為這婦人是找錯了人,遲疑出言詢問。
“呦……”婦人暫熄狂放,目光在她身上留戀打量。
見她系着布圍裙,又從屋裡出來,難不成是他媳婦?
當即眉毛一擰,喝道,“我就不信天底下有這樣的事,你把你男人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