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澤愣怔片刻,才把自己的神識從阮青嶼的掌心中抽出。
“什麼?”
“小貓叫,你幫我聽聽在哪裡,早上我還看到在這棵樹上。”
淩澤擡頭,就看見腦袋頂樹杈上,蹲着一隻小奶貓,濕淋淋的,正看着兩人叫。
“不就在你頭上?”淩澤真心是服了眼前的人,長着那麼好看的一雙眼睛,卻隻是用來裝飾。
阮青嶼順着淩澤的視線仰頭看去,果然要找的貓就在自己腦袋上,他松開捂住淩澤嘴巴的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
“淩澤,真棒。”
淩澤一天要被誇好幾次。
“它下不來,兩天了。”
阮青嶼唰一聲抽出塔尺的分層,蹲在人行道上,一段段地往上扣,很快标尺延展到3米多長,他标尺往地上一放:“淩澤,你來,它敲下來,我負責接住。”
淩澤覺得阮青嶼比自己還無法無天,高中時像焖豆腐似的一聲不吭,到大學似乎是解開什麼封印似的,見了自己就是要這樣要那樣。
可自己好像偏偏樂于,阮青嶼的這樣那樣。
淩澤按着阮青嶼的要求拾起塔尺,揮了揮,大概是從小揮着漁網叉子打架的原因,這三米多長的東西淩澤用起來是得心應手。
他試着在另一個行道樹上敲打了兩下,那是棵鳳凰木,花期将盡,花瓣便落雨般墜下。
淩澤看着阮青嶼站在豔紅的花瓣雨中,面向自己,伸展雙臂,寬大的袖口在上臂随風擺動;天色一點點地暗下去,殘霞在阮青嶼的瞳孔中映出一抹細長的橘影,仿佛又在開始施法召喚自己,向他靠近。
淩澤不由自主地往那個對自己施法的人走去。
“淩澤,你說我站哪裡?”阮青嶼伸着手,來回挪動位置。
“你會把小貓往哪裡敲?”阮青嶼又往右挪了下。
淩澤回過神,不過短短幾分鐘,這是他第二次走神。
“你就站那别動,我把小貓往你的方向趕。”
“好的。”
淩澤操起塔尺,計算好落點,就一下,小貓還沒反應過來,就直接被樹枝的抖動翻落,它前爪挂住樹杈,掙紮着往上爬;淩澤眼疾手快又補敲了樹幹下,小貓喵一聲往樹下掉落。
貓掉落的位置很準,正正砸在阮青嶼腦袋上,阮青嶼迅速擡手按住頭上的奶貓,試圖把它抓下來。
“啊啊啊啊。”阮青嶼突然叫出聲來。
淩澤丢下塔尺跑近一看,原是小貓在掙紮中,後爪在阮青嶼的前額劃出一道口子,頓時鮮血直流。
“X。”淩澤咒罵了句,伸手掐住小貓後頸,把它從阮青嶼頭頂拎下。
“這奶貓怎麼這麼兇啊。”阮青嶼抱怨着,從短褲口袋裡掏出個無紡布袋子:“裝進來,淩澤。”
小貓幾乎是被丢進袋子裡的。
“你輕點啊,萬一把貓丢壞了呢?”阮青嶼把口袋打了個活結,留個小通風口,小貓就在袋子裡掙紮亂叫。
一滴暗紅的血落在布袋口,阮青嶼這才覺得自己額頭火辣辣地疼,他伸手想摸,立刻被淩澤抓住手腕。
“别碰,你手多髒,直接去校醫院處理。”淩澤臉色不太好。
“哦哦哦。”阮青嶼抱着小貓,熟門熟路跑到自行車旁,坐上後座。
淩澤又開始玩命地蹬自行車,沒幾分鐘就沖進校醫院大院。
阮青嶼跳下車的同時,淩澤接過他手中的小貓,綁在自行車手把上,攬過他的肩,往醫院裡帶。
幸虧抓的是隻小貓,阮青嶼額頭的傷口雖然見血,也不算太深,一路在車後猛吹風都幹了大半,消毒處理後,醫生開始注射開單。
“免疫球蛋白按體重注射,一共6針,同學,你有點瘦,會很疼。”醫生掃了眼阮青嶼說。
“額,好。”阮青嶼随口回答,他正瞪着淩澤,悄聲抱怨淩澤替他選的進口針1588太貴,選268就好,副作用抗一抗。
淩澤沒有搭理阮青嶼,因為他知道打狂犬免疫球蛋白的苦。
之前回應海邊某個城中村的挑釁時,遇上外援——村子裡的大黃狗,當時自己用漁網叉子精準罩住大黃狗的腦袋,令它沒能得口,但腳上還是被狗爪子撓了道口子。收拾完城中村的毛孩子後,他獨自到醫院打狂犬疫苗,且不說打免疫球蛋白疼到兩眼發黑,在打完疫苗的第二天,他不僅渾身酸痛,還高燒40度。
這針确實疼得荒謬。
淩澤最清楚阮青嶼,阮家獨苗,幼兒園吳老師從小跟國寶一樣養着,十指不沾陽春水,怕熱,怕餓,怕痛。
這針打下去,阮青嶼估計會嚎去半條命。
淩澤默默接過醫生遞來的醫保卡,在自助機上操作結算,直接把錢付了。
一共三千多。
阮青嶼拿着發票哇哇叫,說太肉疼,貴啊。
“一會兒打針才是真疼,有你哭的。”淩澤回答。
“笑死,狗才會哭。”阮青嶼嘴硬道。
免疫球蛋白針第一針注射在額頭傷口處,當護士第一針紮下去時,阮青嶼“嗷——”地叫出聲來,淩澤看見那雙漂亮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層霧氣。
“你聽,狗在叫。”淩澤逗阮青嶼,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效果不大,打完額頭傷口處的那針,阮青嶼人開始微微發抖。
護士開始研究剩下的五針要往哪個位置打;醫生倒是挺貼心,在注射室門頭探頭交代,說這孩子是建築系的學生,才大一,課程都是手繪,就不打手臂,都打後背吧。
阮青嶼大概是疼暈了頭,一聽打後背針,雙手一擡,兩下把上衣脫了個精光,然後背對着護士,用英勇就義的口吻道:“來,速戰速決。”
醫生和護士都笑了起來,就剩淩澤還是闆着臉。
注射室的燈光照得阮青嶼後背白得晃眼,薄肌覆骨,當針頭往斜方肌附近紮入時,所有的肌肉一下緊張起來,瞬時線條分明。
“淩澤,好痛啊。”
他聽到阮青嶼在喊自己,走向前,一把将他抱住。
淩澤站着,阮青嶼的腦袋完全埋在自己的小腹上,整個人抖成篩子。
五針免疫蛋白全打完時,阮青嶼肩胛骨兩側都腫起了大包。護士交代淩澤,陪着同學在這裡坐個二十分鐘觀察期結束再走,便端着器械盆去了隔壁的輸液室。
阮青嶼半眯着眼,唇色慘白,靠在自己腰間一動不動。
“淩澤。”阮青嶼低喚了聲,雙眼緊閉,額頭起了密密的薄汗。
淩澤手指穿過阮青嶼濃密的黑發,俯身在他的額頭輕吻了下,細膩冰涼。
當自己的唇輕掠過阮青嶼前額後,淩澤徹底地意識到,并不是阮青嶼施法讓自己不由自主地靠近;而是自己在與阮青嶼靠近後,不想分開。
六年前是,六年後的現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