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嶼工位在辦公室的東南角,臨窗靠海,占着兩個大格子;從辦公室門口望過來,隻能看見堆成山的圖紙,模型,參考資料,還有阮青嶼的小半頭頂。
阮院長要找他談事,都沒地方坐,隻能靠着工位隔闆站着。
“阮工,考慮得怎麼樣?”阮院長問
阮青嶼正盯着電腦屏幕上三百米酒店精裝方案發呆,還沒從淩澤是自己合作夥伴的震驚中緩過來。
“阮青嶼。”阮院長又喊了他一句。
阮青嶼這才擡起頭,斜眼看着胖院長——國家工程勘察設計大師,大餅畫得比設計好的親二叔。
他太了解阮院長,能讓他親自走到自己身邊問話的項目,一定不正常。
“什麼?”
“昨天問你的兩條線啊,新疆的H酒店和滇藏S酒店,你選哪個?”
阮青嶼聽到H酒店,淩澤的臉就浮現在自己眼前,一會兒是大學時笑着喊自己阿嶼的溫和,一會兒又是帶着兒子小混血站碼頭邊的淩厲,混亂一團。
他不想再和已經當爸爸的淩澤有交集,畢竟對方一聲不響地失蹤過一次,說不準還會有第二次。
就像他那筆大概是追不回的一百多萬設計費一般。
“都不選。”阮青嶼拒絕得幹脆。
“阮工啊,你不接,我找别人了啊。”阮院長苦口婆心。
“選H酒店怎麼樣?你之前有負責過H酒店,配合外籍方案落地施工圖紙,你還能新疆玩一圈。S酒店就算了,新品牌要方案設計公開投标,你大概率是中标不了。”
阮院長開始畫餅,餅确實是好餅,但H酒管集團不是好集團。
“二叔,我才車禍出院半年,讓我再休息陣子吧。”阮青嶼開始耍賴:“都是要投标的,也不是穩中。”
“這年頭哪裡來的穩中項目啊,概率大已經很不錯了。阮青嶼,你腦子清醒點。”阮院長口氣硬起來。
阮青嶼在大三時,被抓到阮院長身邊幹活。
大三那年阮青嶼不知道幹嗎,在學校成績差得不堪入目,建築系老教授看得直搖頭。
建築圈就那麼點大,壞事傳千裡,傳到阮院長耳朵裡時,他一氣之下,把人抓到設計院,想讓阮青嶼提前感受社會的拷打,才不至于整天渾渾噩噩。
但畢竟是年輕,基本功也沒打好,手繪水平一般般;做設計時,阮青嶼總是比人慢半拍,别人三天出一輪方案,他得塗塗改改大半個月,拿出來的設計也還行吧,但時間根本趕不上進度。
不過阮院長發現,阮家國寶倒是挺能熬,畫起圖來沒日沒夜,趕工的時候,行軍床一搭,一個星期都不回家。而且阮青嶼生性溫和,挨了罵,也不惱,頂多就耷拉着臉,又坐回工位埋頭改圖,責任心挺重。
于是,阮院長因地制宜地把人放在項目經理的位置,專門負責方案落地施工,協調不同專業之間的矛盾,應付各種業主的刁難。
這一放就是六年,中間也有些磕碰,但阮青嶼也算是脫胎換骨地換了個人。
不過現在看來,脫胎換骨沒太成功,他又瞪着眼睛,耍賴不幹活。
“我腦子是不清醒,車禍撞傻了。”阮青嶼頂嘴道。
“阮工,你别胡說八道,什麼腦子不腦子。”李琳聽到叔侄倆在犟嘴,趕緊從隔壁工位冒出頭來調解。
李琳這半年跟在阮青嶼身邊,提心吊膽的,她受了吳老師囑托,工作時看着阮青嶼,就怕他受刺激,一激動大腦宕機。
“院長,阮工過會兒去辦公室找你,他剛開完會,腦子都是項目,緩下。”李琳拉起阮青嶼,往洗手間方向推。
“阮工,去洗把臉,洗把臉。”小姑娘細聲細氣地哄着,阮青嶼也不想為難她,順着意到衛生間。
阮青嶼把自己關衛生間隔間裡,想着如何說服阮院長别給自己安排酒店的活;想半天,他決定去搬他的最強救援,吳老師。
讓吳老師去說服阮教授,再讓阮教授說服自己的弟弟阮院長,完美的食物鍊,自己妥妥地站在最頂端。
他滿意地打開隔間門,卻聽到外面嘩啦啦放水聲。
“老王,要去新疆開心了啊?記得帶葡萄幹回來。”是隔壁組的同事。
“那不好說,阮青嶼和他叔鬧着不去呢。”王聰回答。
“要換别人肯定不鬧,剛被跑掉百多萬設計費,還敢消極怠工。”
阮青嶼有些無奈,收不回的設計費,是懸在自己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自己年紀輕輕占着項目經理的位置,又捅出這麼個漏洞,确實有人頗有微詞,換成規模小點的設計院,估計就撐不了多久。
“新疆怎麼也是太遠,青嶼剛出院沒多久,讓他緩緩吧。”王聰低聲道。
阮青嶼聽着王聰替自己說話,心裡覺得挺對不起人家,王聰也在左岸名都的項目裡,設計費沒有收回,年終獎多少要受影響。
“滇藏線近點,雲南那裡氣候也不錯,阮院長怎麼不讓他去負責那條線。”同事接着問。
“那條線包含設計投标,比方案,聽說有邀請外籍設計公司競标;阮工那水平,肯定要被壓着打。”王聰笑道:“他接H酒店外籍設計的方案,配合落地就挺好。”
阮工那水平要被壓着打。
阮青嶼在隔間裡聽得,隻想出去把王聰壓着打。
這幾年他過手四五個與外籍設計單位合作的項目,總覺得缺點什麼,再怎麼努力,設計人排在首位的,還是外籍方案設計單位,怎麼都不算是自己的作品。
其實濱城院也挺強,但業主有時就是迷信老外,總覺得外國人的設計就是比較好。
阮青嶼斟酌着,自己是不是可以試着去投标滇藏線的S酒店,如果中标的話,既可以補上設計費缺口,還能有一個完整的作品。
而且S酒店,是L集團的新品牌,和H酒店管理集團這個英國公司毫無瓜葛,完全可以避免自己與淩澤合作。
相當完美。
阮青嶼看到衛生間沒人,洗了把手,滿面春風地進了阮院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