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嶼是被日光喚醒的,午後的日頭從西邊斜照進來,細細一道,恰巧落在自己眼上。
他環顧四周,竟是一圈木闆,自己穿着沖鋒衣直挺挺地躺在浴缸裡,下面墊着柔軟的羽絨被,感覺也不太差。
阮青嶼按習慣開始梳理腦硬盤,是了,昨天喝了不少,讓桑吉把床鋪到浴缸裡,然後摔了一跤,磕了腦袋。
再之後就是一片空白,斷了片。
現在思路是清晰的,但是腦殼是疼的,阮青嶼小心翼翼地爬出浴缸,摸到梳妝鏡前一瞧,嚯,額頭腫起個包,由紅轉黑紫,四周一圈青綠,有點吓人。
身上還是昨天的黑色沖鋒衣,帶着股難聞的酒味,阮青嶼晃腦用力袋,不暈,到香格裡拉已經第三天,多少也能适應點高原的低氧環境,洗澡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問題的。
痛快淋漓地淋浴後,阮青嶼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才發現散亂一地的行李。
旅行箱大咧咧地敞開,翻得一團糟,衣物四落;酒店的電話機被拖落在底闆,話筒丢一旁,嘟嘟嘟地響着忙音,自己的小備忘本則是開打着,被丢在地闆上,黑色水筆身在東,蓋在西。
阮青嶼低頭檢查下自己四肢軀幹,白白淨淨,沒有挨揍的痕迹。
所以,這一地亂七八糟定是自己丢的。
他擦幹身子,在旅行箱裡翻出套睡衣,往身上套;撿起小本子,又往浴缸走去,現在天光正好,躺在浴缸裡看風景也算是惬意。
阮青嶼單手翻着小本子,一顆五角星下寫着,記得添油;這事是真忘了,等回濱城一定先去。
再往下,■■■,一團黑,阮青嶼卻記得清楚——淩澤,有兒子?
塗黑都沒用,有點可笑。
舒舒服服地在浴缸裡躺下後,阮青嶼繼續往後翻小本子,瞬間人呆滞住,
香格裡拉,夜晚。小丹不是我兒子,我單身。
字迹歪歪扭扭,每個都碩大,沾滿整面合頁。
阮青嶼瞬間從浴缸裡坐直,又仔仔細細地看過一遍,這确實是自己的字迹,雖然醜了點。
所以,這個我是淩澤?他昨晚有來過?
他急急地又往後翻小本子,依舊是碩大的醜字,沾滿下一個合頁。
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字寫得用力,“你”的最後一劃,甚至穿透紙面。
阮青嶼觸電般,把小本子往身後一甩,頭埋進被窩裡,簡直是要瘋。
這個我,又是誰?
在車禍出院半年後,自己準備的小備忘本終發揮出應有的作用,但是看起來卻這麼離譜。不像是備忘錄,更像是懷春少女的日記本。
阮青嶼躺在浴缸裡一動不動,草場的風越窗而入,帶着輕盈的草香和新鮮的牛糞味,很獨特。小備忘本丢在浴缸外的木地闆上,被風吹得嘩嘩響。
阮青嶼拿起手機,給吳老師發了個微信:媽,上周我去朝天寺拜拜,忘了添香火錢,你有空去幫我補下。
吳老師回複:OK。
這下了無牽挂,那個懷着春的記事本,可以燒掉了。
可兩面合頁的确是自己的字迹,跑不掉。我想你,是誰在想?又到底想的是誰?
門鈴叮叮當當的地響起。
阮青嶼反而閉上眼,決定今天罷工,哪都不去;反正劉局是阮院長的馬仔兄弟,自己也不需要再費力應酬,細想起來,阮院長千裡迢迢的跑大西南接活,多少也是有點底子在的。
他就這麼任由門鈴響着,直到阮院長渾厚的男中音又響起。
“阮青嶼,開門呐。資本家來催命了啊。”
“二叔,我在樓下,你走下面啊。”
阮青嶼大聲回應着。
一分鐘後,阮院長喘着粗氣從底層南面的門走進房間。
“這什麼狗屁設計啊,那要門鈴和門禁做什麼。”阮院長也在抱怨:“小嶼,人呢。”
“這裡。”阮青嶼的聲音從遙遠的浴缸深處傳出來。
阮院長走到浴缸邊,隻見阮青嶼平躺在長條形的木桶裡,下面墊着蓬松的白色棉被,套着睡褲,裸着上身,雙手拿着手機,交叉放置于胸前,半眯着眼,安詳甯靜的樣子。
“你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