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護法瞳孔一縮,心下頓感不妙。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姒荼将身上的物件一扔,就幹脆利落地卸了自己的腕骨,脫身後一腳踹在了攤位上,旋即行雲流水地後撤,以一種極為優美的姿勢摔在了地上。
其間還伴随着扯亂衣服,弄亂頭發,醞釀淚意等一系列操作。
總之,等右護法反應過來,他們周圍已經圍滿了被吸引過來看熱鬧的人群。
上一秒還被他制在手中的教主已經躺在了地上,柔弱可欺地向圍觀群衆哭訴:
“此人,乃魔教妖人,可憐我一家幾口都被魔教禍害,父母皆死在了魔教,留我苟活于世,我好不容易逃出來,誰知還是不肯放過我......”
姒荼捂着心口,眼眶通紅,淚水要落不落,指着右護法顫聲道:“這魔教走狗,一路追殺我至此,今日還要非禮我!”
說罷他撩起袖口,露出紫紅的指痕,在雪白的手腕上格外明顯。
姒荼臉上帶着破碎的絕望:“我不從,他就說要殺了我。”
右護法活了這許多年歲,頭一次被人這麼情形脫俗地碰瓷,氣得話都說不利索。看見圍觀群衆的怒容,他下意識開口回怼,剛說了一個你字,就被姒荼打斷了。
“他剛剛還威脅我,說是要告訴大家我也是魔道之人,這樣諸位就不會相幫于我。可他忘了,朗朗乾坤之下,是非自在人心,諸位都心明眼亮着呢,哪會被他輕易蒙蔽?”
圍觀的衆人多半是從方才人頭攢動的說書酒樓跑出來的,剛聽完蕩氣回腸的戲文,青天白日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這種事,衆人的怒氣值蹭蹭蹭往上漲。
再一看地上躺着的那位公子,眉目如畫,此時正捂着心口,虛弱地咳嗽,眼眶濕潤面色蒼白,一看就是受了驚吓卻堅強不屈的人啊。
而被控訴的那位,長得人高馬大,渾身煞氣,此時正兇神惡煞地瞪着地上的小公子。
孰正孰邪,孰對孰錯,一下子清晰明了。
一時間圍繞在側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怒了,雞蛋菜葉一股腦的往魔教妖人身上砸去。
打魔教妖人,抓禍害之類的話也從人群中心層層疊疊朝外傳去,衆人的怒罵聲此起彼伏,這下不消說,單是衆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右護法淹死。
姒荼則趁着混亂,一點點地往外挪,免得被百姓的怒火波及。
被兜頭砸了一臉的右護法心裡萬分憋屈,他眼眸一厲,單手成掌朝姒荼心口拍去。
暗道既不能活捉,便趁此時殺了這個妖孽,也好回教中複命。
姒荼半撐着身子,看到他的動作,眼中一片冷然。
他表面無事,藏在袖中還完好的那隻手卻悄悄蓄力。
他雖沒有把握接下這一掌,但借着巧勁卸下部分力道還是不成問題的,至少可保他小命無憂。
千鈞一發之際,人群外橫空飛來一隻茶盞,準确擊中了那奔向姒荼心口的手掌。
茶盞中尚且滾燙的茶水在空中時不曾漏下一滴,待命中目标後才随着茶盞爆裂開來,圍觀群衆不由得發出一陣陣驚呼聲和叫好聲。
人群内圍輕巧落下了一道身影。
那人也不上前,隻站在一旁,靜靜看着地上熟悉的身影。
隻有他知道,這人,他找了整整五年。
右護法看了一眼鮮血淋漓的手,知曉今日不敵,也不再糾纏,往人群中扔了幾顆生煙丸後運起輕功飛身離開。
姒荼盯着地上的茶杯碎片,淺淺彎了唇角。
此地乃是城鎮中最富庶熱鬧之地,一旁的酒樓也名氣頗高,聚集了江湖各處形形色色的人物,他賭,絕對有人會出手幹預救下他。
據他觀察,剛剛的人群中就有不少人暗自運了氣,若不是這從天而降的茶盞完美擋下了那一掌,他也敢說有九成幾率這一掌落不在他身上。
姒荼嘴角挂上了溫潤的笑,轉頭準備向那位出手相幫的俠義之士道謝,卻在看清那人的瞬間,笑容僵在了臉上。
兩人一站一卧,隔着人群層層疊疊的喧鬧,視線相交,卻又安靜地注視着彼此。
“哎喲,小公子怎麼還躺在地上,那惡人走了,快起來吧。”一個嬸子笑着沖姒荼喊。
“唉是是是,地上涼,你剛受了驚,不好多待的哦。”人群裡不少人也熱心地朝他道。
姒荼聞言收回視線,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不是他不想起來,實在是他方才那一腳勁使大了,在地上坐了着許久,加之他中毒後筋脈凝塞,一時間腿腳麻木,還真有點起不來。
他抿唇,看向人群,剛準備讓哪位好心人扶自己一把,卻被突然上前的身影籠罩。
那人将他輕松端了起來,再慢慢放回了地面。
觸及他腰間的手,掌心很熱,帶着股熨帖的暖意,雖一觸即分,卻仿佛還殘留着主人的溫度。
樓岸将人放下,怕他不穩,又伸了隻手虛虛地護着,另一隻手垂在袖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
姒荼笑着謝過今日幫忙的衆人,又一一謝絕了衆多嬸子準備送給他補身體的豬肉瓜果和大姑娘小媳婦丢來的荷包手絹。
待人群散開,他才斂着眉,咳了個天昏地暗。
樓岸看着他因為咳嗽晃動更顯單薄的肩,蹙了蹙眉。
姒荼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他擡眸看向樓岸,剛開口說了句對不住就被樓岸打斷。
眼前的青年身長玉立,绯色發帶垂在肩上,氣質矜貴渾然天成,眉宇間卻仿佛藏着些難言的情緒。
他開口,明明是平鋪直叙的語調,愣是讓人聽出了點若有似無的委屈:
“姜茶,我的糖葫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