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英是李孝辭妾室劉瑞芸的女兒。
就在兩個月前,她犯下殺夫命案,害死了曹國公唯一的獨子蕭慎,如今正被關在刑獄監,等待秋後處決。
李孝辭為有這樣一個殘忍冷血的女兒而羞愧至極。
自從事發後,他在那些世族同僚面前,連頭都擡不起來,更别提面對曹國公了。
因此,面對李勉的發問,他聲音都虛了,“沒,還沒去,上次看她還是提審前的事了。”
好在這次李勉沒有再訓斥他,而是看着他說:“凡死刑案,都要由聖上批奏,如今聖上薨逝,季英的案子,恐怕也要延後處置。不過再拖也不能拖到秋後,總得給曹國公那邊一個交代,你有時間,抽空跟刑部說下吧。”
李勉的聲音極其冷靜、平淡,就好像讨論的不是他孫女,而是個什麼不值一提的東西。
其實,憑李家的能耐,未必不能把李季英從刑部撈出來,但李孝辭很清楚,不能撈。
曹國公府和他們李家世代交好,本來兩家結親是為的好上加好,親上加親。
結果,卻被李季英鬧成了這幅局面,如果她不死,實在是難以收場。
其實蕭家還是挺給他們面子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将李季英遊街淩遲,給死去的曹國公獨子蕭稹償命。
李孝辭歎了口氣,真是冤孽啊,隻怕這李季英就是前世來跟他讨債的。
正要開口應下,忽而,窗外傳來咔哒一聲輕響。
李孝辭扭過頭去,猛喝出聲,“誰在外面?”
李勉也立即坐直了身,臉色一沉,拿眼神示意他去查看。
李孝辭快步走過去,推開窗戶。
隻見外面月色朦胧,芭蕉樹葉微微晃動着,他頓時繃緊了神經,還要細瞧,冷不防一隻黑色小貓蹿了出來,嗖地蹿進了草叢中。
李孝辭松了口氣,轉回身,跟李勉說:“就是隻貓。”
接着答應下刑部的事,匆匆告退離開了。
然而,李孝辭沒注意到的是,就在芭蕉樹的另一邊,劉瑞芸正蹲着那裡,拼命縮着手腳,屏住呼吸。
哪怕如此狼狽,她臉上的喜色也遮掩不住。
本來劉瑞芸今天晚上過來書房,就是想找李孝辭鬧上一通,心裡想着,哪怕是死也要逼他把人從刑獄監撈出來。
那個蕭慎算什麼東西,死就死了,憑什麼要季英給他償命?
隻是原本沒人看守的書房,忽然多了好幾個守門的,她還沒走近,就被攔住了。
趙瑞芸沒辦法,又不想放棄,便偷偷繞到窗戶後面,想從這翻進去來着。
誰知道,竟叫她偷聽到了個了不得的消息。
劉瑞芸在心裡暗暗歡呼,“太好了,皇帝死掉了!”
聽說,隻要新君登基,就會大赦天下,倒時候,不必去求那個沒良心的李孝辭,季英也能被赦免了。
至于後面李勉說什麼要跟刑部打招呼的話,她完全沒在意。
劉瑞芸心中一陣狂喜,勉強按下激動的心情,彎着腰悄悄離開了窗下。
等走得遠了,才直起來,借着月色一路疾步快走,喘着氣回到了住處。
推開門,就沖屋裡的人說道:“劉媽媽,快,快找人去刑獄監,給季英遞個消息,她不用給姓蕭的償命——”
聲音戛然而止。
屋子裡,她心腹媽媽劉善針局促地站在旁邊,上首的椅子上端坐着的,正是剛從書房離開的李孝辭。
燭光照亮了他半邊臉,陰氣森森的。
劉瑞芸的心髒猛地跳停了半拍。
————
至高無上的皇位,生殺予奪的大權。
誰不想要呢?
但這對趙純來說唾手可得的東西,對趙明月,卻是絕無可能。
“這條疤,是兩年前趙純拿硯台砸我留下的。”
她撩開頭上的額發,一條猙獰的疤痕顯露出來,蜈蚣一樣爬進發中。
“他不好好念書,被阿爹罵了。《孟子·梁惠王》的文章,我看一遍就記住了,他卻連念都念不通順,我教他多抄寫幾遍,他就發脾氣,拿起硯台往我臉上砸。還說……說我是什麼東西,敢管教他?等他當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嫁給馬夫。”
趙明月說着,臉色越來越紅,眼中閃爍着淚光。
她緊緊盯着池婙,顫聲問:“阿娘,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她們都說弟弟不是故意的,他隻是在說玩笑話,連阿爹都拿這事當趣事聽,說弟弟隻是有些淘氣,讓我做姐姐的大度些。”
“我哭過,鬧過,可阿爹卻哄着我說,一條小疤沒事的,不會耽誤嫁人的,以後肯定給我找個如意郎君。我不要嫁人,也不要什麼如意郎君,我隻是……隻是……”
趙明月胸膛劇烈起伏着,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哽咽了,再說不下去。
她把頭埋進被子裡,無比悲傷地想,池婙也會覺得她矯情吧。
畢竟,這世上有哪個姐姐會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記恨親弟弟?
池婙沉默看着她,思索了一會,才走到床邊坐下,伸手輕輕拍了拍那副單薄的背脊。
“我知道,你隻是想要公平,想要趙純受到懲罰。”
這孩子大概是想聽這話吧?
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暖,趙明月身體一顫,随即扔開被子,一頭撲進池婙懷裡,眼淚如斷線珠子般,刷地滾落下來。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