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生堂parlour
點完菜後,坐在我對面的理查德依然保持沉默,我知道他在等着我主動與他對話,在此之前他都不打算開口,隻會默默地陪伴着我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恢複了些精神後開口說道。
“你能振作起來就好。”理查德平淡地答道。
“…從哪裡說起好呢,剛剛那人名叫毛利,是我大學研讨會上的同學。”
“他似乎曾經給你和那個女生造成過困擾。”
“他現在也在困擾我,這家夥,如果可以我真的不希望見到他。他曾經在研讨會上大肆宣揚我和晶子是一對,明明我和下村都進行過辯解,結果這家夥根本不聽人話,還跑到我和晶子面前說什麼【祝你們幸福】,事後還大言不慚地對其他人說【我代表研讨會的大家,去給中田同學和谷本同學送去祝福,今天又做了一件好事】。”
我咬牙切齒地總結道:“這個混賬東西!”
“他看上去道歉得很誠懇,從今往後,應該不會再做這些讓你和那個女生苦惱的事。”
“事情已經發生了,傷害也已經造成,道歉難道就能撫平過去的傷害。”我語氣激動地反駁,接着又道:“不會的,無論是否得到緻歉,過去的傷害都會保留在那。被别人誤解,這種事真的很難受。”
“…這樣直截了當地詢問别人,有違我做人的準則…但你這句話似乎不僅僅是在讨論那位毛利同學?”理查德看上去是經過一番心理掙紮,才問出了這個問題。
“有些事我從來沒和人講過,因為這等于是把傷口展示給他人看,而我不喜歡做這種事…不過既然你都已經這麼問了,那我也許也是時候揭開過去的陳年舊傷。”
聞言,理查德的臉色顯而易見地變得嚴肅,語氣鄭重地說道:“我在聽。”
“事情說來也簡單,我在小學的一次國文考試上,監考的老師當衆宣布我偷看同桌的試卷,并當場給我的試卷進行扣分…我考試時一直埋頭填寫自己的試卷,完全沒有轉頭甚至做任何小動作,因此我嘗試着否認,還提出和我同桌的試卷對比看答案是否相似。”
頓了頓,我繼續道:“然而老師完全不理會我的辯解,認定我在欲蓋彌彰,不停地強調她剛才親眼所見我偷看同桌試卷。”
“你當時沒有嘗試着私底下找老師申辯?”
“我當時隻是個小學生,哪裡想得到那麼多;那位監考老師就是我的國文老師,她在我畢業之前就退休了…我入學時就是她在教室門口歡迎我,她也一直是我們的班主任,我一直都很尊敬她,直到發生了這件事…我至今沒想明白她當時為什麼會認定我作弊。”
我又接着補充道:“事後,班上同學們都在議論這件事,大家都一面倒地相信我的國文老師,沒有人相信我的辯解,至少沒有人表示過對我的信任,甚至還有同學說我其他科目的成績也都是靠着作弊。”
“我很遺憾,那麼,你的父母對此是什麼反應?”
“裕美當時還沒改嫁給中田先生,也就是我的繼父,裕美她當時每天都加班到深夜,連周末都在加班,當時照顧我的是外婆。”
“外婆來接我的時候,有位同學直接大聲地對外婆說道:中田今天考試作弊。”
頓了頓,我繼續道:“當時外婆隻是笑笑,然後回複說:正義不會做這種事,我相信他…外婆甚至都沒有詢問詳細經過,直接表示了對我的袒護,完全是我那位國文老師的另一個極端。”
“至少你還有信任你的家人,哪怕當時的你感覺全世界都在與你為敵,家人也還站在你的身邊。”
“是啊,正因為我當時有着家人的陪伴,我才不至于堕入黑暗。外婆去世的時候,我哭的很傷心呢,當時的我認為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無條件地信任我,以後也不會有人在我被别人誤解時,願意在别人面前為我辯解。”
“當然這隻是我當時偏激的想法,遇到這種事,裕美和中田先生想必也是會站在我這邊;無條件的信任隻存在于家人間,我不奢望從其他人身上得到無條件的信任,隻要有其他人願意在我被别人誤解時,像外婆一樣當面為我辯解,我就很高興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晶子,她曾經試圖去向毛利同學解釋清楚和我之間的關系,要不是我攔着她當時就直接一臉憤恨地沖上去找毛利理論,她當時覺得會因為這個誤會失去我這個朋友,她很不安,因此嘗試挽回這段關系。我當時的感受可謂是相當複雜,感動,擔憂…還有幸福。”
我有些哽咽地繼續道:“自從外婆去世後,晶子是僅有的、唯一的,當着我的面願意去為我辯護的女性,當時我就告訴自己,錯過了晶子,我這輩子也許都遇不到下一個這樣的女生;哪怕做不成情侶,我也願意與她做一輩子的朋友。”
理查德默默地從西裝外口袋抽出手帕,遞到我面前。
我擺了擺手,從自己的西裝上取出手帕,轉頭擦去眼角的淚水。
“讓你見笑了,幸好晶子不在這,不然之後的幾周我說不定會尴尬得不敢見她。”
畢竟我在晶子面前是以哥哥自居,讓妹妹看到哥哥這副模樣,我在晶子眼裡的形象怕是保不住。
理查德聞言挑眉問道:“我就不會讓你有類似的擔憂?”
“你不一樣,你知道我最大的秘密,我之前就說過,夢境的存在和内容,我都隻告訴過你一個人;說句不好聽的,我也知道你的絕大多數人生經曆,你在我眼裡也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我繼續道:“正是因為這種交換過彼此秘密的關系,我在你面前幾乎不加以任何掩飾,甚至能毫無顧忌地展示我的惡趣味;畢竟,你連我隐藏得最深的秘密都一清二楚。”
理查德搖動水杯,杯中的冰塊發出清脆的響動,思索片刻開口道:“…這麼說,你也知道我在遺囑事件公布後的經曆。”
“愛德華.巴克斯查在斯裡蘭卡的經曆?我大緻聽夢中的沙烏爾先生說過,好像是那位“理查德”先生特地拜托的,因為他自己不好意思當面對“正義”講述那段過往。”
“那你應該能夠明白,當時的我經曆了傑弗裡的背叛,還有黛博拉的分手,我也感覺全世界都在與我為敵,所以我才一個人逃到了無人認識我的斯裡蘭卡;哪怕是克萊蒙德家那些所謂的家人,在遺囑公布之後也沒有人站出來為我說些什麼,甚至還有人勸我遵照遺囑的條款去和那些英國傳統家族的女性結婚,似乎每個人在意的就隻有那顆鑽石。”
理查德接着道:“你既然知道我的這段經曆,那你就能明白,我完全可以理解你小學時遭遇的處境。”
是啊,你當然可以理解,甚至你比我還要悲慘,我在被周圍所有人認定考試作弊的時候,外婆站了出來為我辯解,我身邊還有家人…愛德華.巴克斯查還有誰?
理查德又接着問道:“所以,那位毛利同學如此令你困擾,是因為他讓别人對你産生了誤解,令你回想起了小學時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