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室

心情頗佳的伊藤先生完全看不出一開始的沉穩，可能那時的他心裡也在緊張，就像我之前也對于拍賣會這種陌生的大場面而感到不安，伊藤先生當時肯定也是在擔心最後的結果。

畢竟，對于伊藤先生，這一次不僅僅是平常的商業交易，還牽扯到了一些私人感情。

佛手柑和伊藤先生的古董店也有一些淵源，伊藤翡翠堂這個店名便是來源于這顆翡翠。

不是很理解伊藤先生的心理，不過他對于這顆翡翠的看重，完全不下于旁邊這位吾妻先生，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

伊藤先生如預料之中地對我解釋了一番前因後果，基本上就是我已經了解的信息，吾妻先生找到了伊藤先生，伊藤先生委托了拉納辛哈先生，拉納辛哈先生聯系了理查德，理查德叫上了我。

這麼一算，我好像是處于這條食物鍊的最底端，感覺自己很沒有地位。

伊藤先生講完他的那部分，吾妻先生就立馬接着補充細節，說到預算那部分，吾妻先生忽然收起興奮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看向理查德，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訴我最後那五百萬日元的來源。

理查德很無所謂地補充道：“最後那五百萬是我出的。”

我毫不意外地點頭表示明白。

伊藤先生忽然插話道：“中田先生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

“...嘛，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理查德就是這種心軟的性格，雖然看着不太像，我還挺喜歡他這點反差萌，這确實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我用開玩笑地語氣回複道，希望敷衍過去這個話題，畢竟不好解釋我的信息來源，同時也不希望對方誤以為理查德違背了保密原則。

“咳咳！”旁邊的理查德忽然輕咳出聲。

我不解地轉頭看去，視線剛好瞥見他發紅的耳根和側臉。

？？？我剛剛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沒等我想出個所以然，剛才開始就一臉糾結的吾妻先生忽然插話道：“那個，其實是我哭着請求理查德先生聽我說的，理查德先生也是被逼無奈。”

這話讓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下意識地選擇給對方遞個台階：”吾妻先生真是性情中人，羁絆什麼的，确實是值得全力以赴的存在。”

這也算是有感而發，對于我這種從小到大基本上沒有穩定社會關系的人，羁絆這種東西确實是挺可貴的東西，雖然早就已經停止追求那種東西，倒也不妨礙我羨慕一下别人擁有的羁絆。

這可能也是人性的弱點，自身沒有的東西看着總覺得更有價值，比起已有的東西。

吾妻先生被我這麼一打岔，頓時收起了那副哭喪的表情，稍微振作一番後對我講道：“正是如此，為了守護這份與祖父的羁絆，傾家蕩産也是在所不惜！”

“傾家蕩産倒也不至于，不過，這部分墊款還請您在未來盡數奉還。”理查德忽然打岔道。

吾妻先生剛剛才提起的氣勢頓時一滞，不過還是強打精神地高聲應答：“是！借款近日必定返還。”

此時拍賣公司的員工過來與伊藤先生搭話，想來是手續已經完畢，佛手柑已經準備好了易手。

我們随着那位員工前往接待室，領取了拍賣下來的翡翠。

吾妻先生在一路上都是那副激動的樣子，親眼見到那顆翡翠的時候，反而看上去變得沉靜，似乎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至少十幾秒鐘沒有任何反應。

我和在場其他人也不出聲，靜靜地看着吾妻先生這位合法擁有者，直到他自己回神，跟随行的工作人員道了聲謝，然後又轉頭看向我道：“中田先生要不要拿起來看一看？”

“...這個，合适嗎？”我帶着遲疑再次确認道。

“小心一點就好了。”吾妻先生不在意地笑道，走到一邊讓出空間。

我小心謹慎地捧起佛手柑，隔着布料避免手頭的汗漬弄髒表面，也隻敢保持這顆翡翠處于盒子上方的不遠處，最大限度地減少可能發生的意外。

...仔細觀賞片刻，感覺已經足夠，正打算将其放回原位，理查德突然出聲道：“看見了嗎？正義，這顆翡翠也不是那麼不可企及。”

我的動作稍微停頓片刻，随即又繼續緩慢地把手中的佛手柑放回原位，這才轉身看向身後的理查德。

“啊，你說的有道理。”我對着理查德回應道。

吾妻先生倒是沒有我這麼小心翼翼，非常自然地拿起佛手柑，一邊把玩的同時還在跟我們講述跟佛手柑有關的回憶，大部分記憶都是小時候與祖父的過往，這顆翡翠聽上去就像是吾妻先生童年回憶的象征，被賦予了與那段過往相同的情感價值。

我眼角餘光察覺到：理查德似乎也有那麼幾個刹那陷入回憶；想來是透過吾妻先生的講述想起了自己和祖母的童年往事。

難怪理查德願意幫助吾妻先生，之前我還以為關鍵詞是遺産，理由是不想要再多一個人因為遺産陷入痛苦。

唔，也許這也是一方面，不過，看上去更多的還是因為吾妻先生與祖父的羁絆，理查德對此産生了某種共情。

吾妻先生與伊藤先生在門口對着理查德鄭重道謝，吾妻先生再次強調了一番不日就會還清借款，态度顯得十分誠懇。

理查德這次倒是表現得很大度，或者說不甚在意的樣子，完全看不出剛才主動提起這個話題時的嚴肅。

走出一段距離，直到看不見那兩人的身影，理查德才對我問道：“有時間一起去資生堂parlour嗎？”

“啊，可以，我之後已經沒有其他安排。”

“那就走吧，我也需要吃點東西，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理查德少有地歎息道，看着一副很累的樣子。

他剛才從頭到尾都是一副自信十足的樣子，想來也是做出來給人看的，心裡頭未必沒有擔憂或者其他一些什麼。

他倒是挺信任我，如今在我面前顯然是已經懶得僞裝，卸下了那個名為“專業”的面具，展示出來名為“理查德”的真實自我。

“拉納辛哈先生可真是讓人頭痛！”我嘗試順着理查德的立場打趣道。

“如果不是因為師傅，我可能真的不會接下這單委托。”理查德不滿地抱怨道，算是承認這一說法。

“好了，好了，這件事已經圓滿完成，吾妻先生和伊藤先生都在感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