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簡單的答案自然是越多越好,但是,對于布丁,甜品大王一向沒什麼自制力,一次帶去太多,理查德很可能會全部吃完,那樣總感覺對身體不好,最好還是盡量避免。
另一方面,帶太少又顯得好像我在偷懶,這樣似乎也不太好,這可真是兩難。
我站在原地繼續糾結的時候,一名仆人湊近過來,告知理查德通過内線電話叫我上去,同時帶上一次性能拿最大數量的布丁。
聞言,心下歎氣,不過還是遵從國王陛下的旨意,問仆人要了個托盤,上面隻能擺放四個布丁,主要是因為盤子占據大部分空間。
囑托廚房裡的幫廚注意烤箱裡最後兩批布丁,大概半小時後可以取出來放進冰箱,因為我不打算之後再回來廚房。
小心翼翼地拿着托盤上樓,路上幸運地沒有遇到其他人,大概是因為正處于午餐時間,那幫人都在餐廳或者房間裡用餐,這裡好像隻有晚餐是所有人聚集在餐廳,早餐和午餐都是可以自由選擇用餐地點。
走到理查德的房間門前,因為雙手舉着托盤,并且不太敢空出一隻手去敲門,隻得有些失禮地用腳踢兩下門闆,發出一些響動。
咔哒,門從裡面打開,理查德的身形出現在視野,對方隻是神色平常地看了一眼我,然後就低頭打量起托盤上的布丁。
“布丁快遞!”我學着傑弗裡的語氣大聲宣布道。
“...我早就說過,你别學某人那套,我很不喜歡你這樣。”理查德淡淡地回應道,随即讓出身形,對着我邀請道:“進來吧,我剛才讓廚房送上來兩份午餐,你也餓了吧。”
“嗯,你這麼一說,我确實感覺需要食物,你的【一刻不停】還真就是字面意思,你到底對我有什麼不滿?”忍不住出聲抱怨道。
“你知道哪裡錯了嗎?”理查德不答反問道。
我一邊小心地把托盤放到茶幾,一邊謹慎地開口答道:“不知道,我剛才光忙着做布丁,沒有時間反思;不過,你既然提出要懲罰我,我肯定是有什麼做錯,我自願領罰。”
理查德沉默片刻,随即問道:“你做了多少個布丁?”
“大概有六十個,包括在這裡的四個布丁。”
“...還不錯,原諒你了,某人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亨利很擔心傑弗裡的傷勢,我讓傑弗裡去找亨利上藥。”說着的同時轉身看向理查德,希望能仔細地觀察對方的表情,最大限度地避免再說錯什麼話。
我大概知道這次的懲罰是因為昨晚說錯話,具體哪裡有問題,我倒還沒想明白。
昨天發生的事可謂一件又一件,完全沒有心力去理清所有頭緒。
“我知道了,亨利還是一如既往地關心那家夥,畢竟,他們才是親兄弟。”理查德語氣平淡地說道,說着的同時走到我旁邊的茶幾,似乎打算在飯前就開動布丁。
...雖然很想反駁這番話,亨利也不是完全不關心你,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亨利的懇求,話語中的感情是真實的存在,他是真心想要拜托我【拯救】你。
我認同亨利的目标,這也是我的願望;但是,我不認同他的方法,其無非就是伯爵和傑弗裡那套民事伴侶,我就不信亨利還能提出其他意見。
“那個,不好意思,我把兩份本該屬于你的布丁分給亨利和傑弗裡。”
理查德聞言倒也沒表現出意外,一邊拿起一盤布丁,一邊随口說道:“我之前也沒要求你不能給别人。”
聽到這話,心下有些訝異地看向理查德,後者已經坐在椅子上,開始享用新鮮出爐的布丁,看上去暫時不打算搭理我。
...這家夥還真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跟我一樣地容易心軟。
視線随意掃視周圍,最終定格于依然在原位的錄音筆。
回憶起與傑弗裡的第一次交談,以及之後次數不多的相處,發現這人除了嘴欠也沒什麼毛病,從頭到尾更是沒有真得對我不利,不由地開口道:“傑弗裡也隻是給人做說客,那些話不是出于他的本心。”
“這就是為什麼他還能下床走動。”理查德在進食的間隙說道。
這話真是令人背後發寒,不過,嘴上還是要和稀泥道:“過去的都過去了,話說,你那邊進展怎麼樣?”
“成品大概還需要幾天,我和對方約定五天後當面交貨,你要跟我一起去倫敦嗎?”
“不了,我相信你能處理好這件事,我這幾天去書房探索一番,我需要找到一本有一定年頭、同時沒怎麼被人翻閱的書,你有什麼建議?”
“我建議你不要去碰古典學、樂理、文學、哲學和曆史相關的作品,那些書大部分都曾被人翻閱,你可以嘗試科學有關的書籍,這個家族幾十年來都沒有人感興趣科學。”
...你們全家都是文科生?惹不起,惹不起。
“明白,你隻需要把東西交給我,我會處理完剩下的事情。”
聞言,理查德轉頭看向我,微笑着鼓勵道:“那麼,我期待着你的好消息,正義的夥伴。”
“交給我吧!”自信滿滿地保證道。
...
午飯後,理查德邀請我去戶外散步,我婉拒這份邀請,一方面是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肩膀酸痛,持續攪拌超過三個小時,這種工作量實在遠超平時的運動量,有點吃不消,想要回去躺屍。
另一方面...
我無力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此時的我已經回到客房,獨處再次如往常般刺激思維的活躍;隻不過,此時的腦海裡充滿消極想法。
回想起午飯前後,理查德與我的相處,我悲哀地發現:理查德與我又回到過去,那段最開始的時候。
不知何時起,我們相處時已經放下大部分繁文缛節,我們可以對彼此自由地表達想法和感受,我們就像是知心的朋友。
理查德暫時卸下工作之後,這位更是有些變本加厲,完全就是放飛自我,他在路邊看到喜歡的甜品就拉着我一起去,他在機場接我時會顯露孩子般純粹的喜悅,我甚至感覺自己已經是家人。
如今,在我們剛才的對話中,理查德完全是對待客戶般地公事公辦、有禮且疏遠,他甚至沒有對布丁發表任何看法,喜歡或者不喜歡,高興或者不高興,完全沒有任何表示,我覺得自己已經被降格為商業夥伴。
分析至此,心中自然地浮現一個結論:這才是對我真正的懲罰,我并沒有被原諒。
唔,胸口一痛,有些喘不過氣。
我不得不張嘴,如同溺水之人般嘗試汲取更多氧氣,感覺自己就像那隻離了水的魚一般無助且痛苦。
好半響,氣短的症狀才消失不見,隻餘下發脹的太陽穴,證明剛才曾經發生過什麼。
傳聞原來是真的,溺水之人将會看到人生走馬燈。
我短暫的一生如快進的電影,一幕幕地閃現在眼前,很快便全部消失不見,
看完自己十九年的人生,我還是沒想明白一個關鍵問題: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但是,另一方面,我驚奇地發現:某位認識不到一年的寶石商,他在這番回閃中居然占據不小的篇幅;他在資生堂parlour講解自己工作時的自豪表情,他在咖啡館贈送我那顆海藍寶石時的微笑祝福,他在西服店幫我打領結時的細心專注,最微小的細節都是那麼地曆曆在目。
在此之前,我還以為自己印象最深刻、且最放不下心的應該是晶子。
晶子有她的父母,她會過得很好,她不需要我擔心。
裕美同樣不需要我擔心,中田先生一定會照顧好她,她會堅強地繼續活下去。
理查德...
思及此,勉強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緊閉的窗戶,直面英國冬天的刺骨寒風。
寒風直擊面頰和脖頸的肌膚,全身一哆嗦,同時也感到一陣清明,清明之中總算理清最重要的事。
理查德還需要我,我必須在死前完成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