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下午

我獨自走在前往書房的路上，腦中回憶起這三天來的種種。

這三天中，我除了用餐時間，其他時間基本都在書房，為了給他人留下一個時常在書房看書的印象，這樣有利于之後要做的事。

克萊蒙德伯爵偶爾也會來到書房，此時，我就會識趣地提出離開。

臨走前，伯爵總會跟我閑聊幾句，他昨天下午專門留下我，我們在書房裡讨論很久英國經濟，我很佩服伯爵對于經濟和時政的犀利觀點，他也表現得十分欣賞我這個後輩，總之，我們算是相談甚歡。

亨利和傑弗裡也有幾次前來書房，他們兩個基本上就隻是過來拿書，期間也會跟我說上幾句。

傑弗裡這個家夥是真不記仇，他見到我總是熱情地打招呼，那副樣子神似活潑開朗的晶子，我對此可謂完全沒有抵抗力，這三天下來感覺也熟絡不少。

亨利有次來書房時，他剛好撞見正要離去的傑弗裡，亨利很奇怪地詢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傑弗裡當時舉起手裡的書本，語氣随意地答道：我來拿幾本書。

亨利繼續問道：你不是最讨厭看書？整天嘟囔有聲書才是出版業的未來。

傑弗裡那時好像挺大聲地回複：我偶爾也會想要看看傳統紙質書！

我當時假裝在看手裡的書，耳朵其實早就豎了起來，聽到這裡，心下暗笑：想要來找我就直說，幹嘛還要弄得好像特務接頭？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至于理查德...

這三天中，理查德如同自己所說的一樣，早餐和晚餐時都會到我房間，我本該對此感到慶幸和欣慰，實際上，我卻是感到萬分煎熬。

我真是已經被寵壞，回憶起前不久的無話不談，對比如今相處的客氣疏離，強烈反差幾乎令人無法接受。

因此，經曆兩天這般近似冷戰的日子，我委婉地提出結束這種不快的會面，我當時在晚餐後對理查德道：“我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我從來都是單獨吃飯，我很習慣這種生活，你沒必要認為說必須過來陪我。”

理查德當時隻是瞥了我一眼，随意地接話道：“但是，我想要過來陪你。”

我當時聽得挺納悶，這人都不覺得我們現在的相處非常别扭嗎？反正，我是深刻地感覺共處一室之時古怪的氣氛。

總之，這次對話以後，理查德依然在早晚餐時上門，繼續為我帶來難熬的共處時光。

幸好，中午的時候，理查德會去鎮上解決午餐，他會在早餐後邀請我一起出去散步，當然，這三天都是被我拒絕，我如今躲他還來不及，我怎麼會湊上前去主動挨凍？

思及此處，即将轉過拐角抵達書房門口，那邊傳來開門的動靜，以及一聲飽含不耐的話語：我拒絕！

停下腳步，前面好像有人正在争吵，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理奇！我這麼做也是為你好。”另一道聲音傳來，聽上去似乎是戈弗雷爵士。

“不，你要是為我好，你就不會嘗試逼迫我簽訂你那見鬼的婚前協議。”

...理查德和伯爵，他們好像又在讨論那份協議，伯爵明顯依舊想要加上保險，理查德似乎依然沒有改變态度。

“沒有這份協議，天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假如發生最壞的情況，你難道想要眼睜睜看着對方分走屬于你的财産？”

“正義不是那樣的人，你也聽過那份錄音，你應該很清楚這點。”

“你怎麼知道...哼！原來如此，傑弗這個多事的家夥。”

頓了頓，伯爵的聲音再次傳來：“人總會變，他現在隻是一個大學生，不曉得金錢的可貴，他早晚有一天會認清現實。”

“你根本不了解正義，請不要用這種語氣談論他。”

“你又了解他多少？據我所知，你們也才認識不到一年。”伯爵語帶嘲諷地說道。

“我了解得比你更多，這就足夠，我相信正義！”理查德語氣堅定地答道，幾乎是在伯爵話音剛落便給出答複。

理查德，你...

伯爵輕歎一聲，放緩語氣道：“好吧，我不摻和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會再提起這份協議；但是，我還是希望你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你等不到那天，早晚有一天，正義會證明自己不輸給任何貴族子弟，他會與這個國家最優秀的頭腦一起漫步在劍橋。”

伯爵使用陳述事實的語氣道：“就算如此，他也不會是我們之中的一員，他最多也就算是個受過教育的農民。”

唔，喉嚨一堵，趕緊用手捂住嘴唇，避免發出任何聲響。

...【受過教育的農民】，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的人？我以為你還算賞識我。

完全沒有心思再聽接下來的對話，果斷轉身，原路返回那間暫時屬于我的客房。

...

一整個下午，我獨自一人坐在窗前，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這六天的經曆。

這麼大個宅邸，除了書房和客房，其他地方對我都是禁止入内。

我這大老遠跑來英國，一個景點都沒看，光是在這裡受氣。

其他人也就算了，反正都不怎麼熟悉，未來估計也不會變得友好。

關鍵是：理查德這幾天也在跟我冷戰，這令我本就艱難的日子變得更不好受。

咚咚，熟悉的敲門聲，理查德慣有的節奏。

“進來。”頭也不回地喊道。

咯吱，房門打開的聲音，某人的聲音傳來：“晚飯時間到了。”

你這話說得就像是給囚犯送飯的獄卒，心下淡淡地嘲諷；當然，自嘲的成分占據絕大多數。

“今晚我沒胃口，你自己吃吧。”有氣無力地說道，說話的同時依舊是看着窗外，完全不想轉頭面對新一輪的冷戰。

我雖然還記得某人剛才給我說好話，但是，我現在完全沒有心思應付這位，至少不是現在。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理查德走到我左前方，低頭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我，半響，突然伸手觸碰我的額頭。

我大概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此時已經懶得動彈，任由對方确認體溫，反正，某人注定什麼也不會發現。

“...沒發燒，你哪裡不舒服嗎？”理查德皺眉問道。

搖頭，無所謂地說道：“感覺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還有，請你走開，不要擋住我的陽光。”

理查德一臉無語地問道：“你是第歐根尼嗎？”

“你是亞曆山大嗎？走開，走開，你妨礙到我欣賞外面的景色！”不耐煩地揮手道。

見此，理查德終于走到其他地方，不再遮擋我的視野，

半響，理查德再次開口道：“你這幾天都沒有外出，這樣不利于健康，你真不考慮下明天跟我一起外出？”

我跟你一起外出，繼續忍受你的冷暴力？我甯願在此繼續枯坐。

“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本質上就是一個阿宅。”

“...沒看出來，你平時都不怎麼出門？”

“大學開課的時候，我當然必須出門，至于放假的時候...我曾經有過連續一個月多未曾出門，吃飯全靠點外賣。”

這次，理查德沉默許久，似乎不曉得如何接話。

我又繼續道：“怎麼？難以理解？其實也沒什麼，不想出門見人，一個人待着就是最好的選擇。”

反正，我有書籍的陪伴，書比人好太多。

至少，書籍不會給我甩臉色，也不會對我說三道四、評頭論足。

“你今天很不對勁，你究竟是怎麼回事？”理查德語帶擔憂地繼續追問道。

“啰嗦！你真是越來越像裕美。”生硬地轉移話題道：“行了，你也說說你自己，你今天都在忙什麼？”

“...我剛從外面回來，下午基本上就是出門散心，早上跟亨利排練舞會的音樂。”

轉動眼球瞥一眼理查德，很快又移開視線。

你既然不打算告訴我，我也就不追問詳情，省得尴尬。

于是，我選擇回應後半部分，假裝好奇地問道：“舞會？什麼時候舉辦？”

“12月28日的晚上。”

...剛好在我回程機票的前一天晚上，巧合嗎？

“為什麼定在那一天晚上？”

“不清楚，我當時也不在場，據說是所有人讨論後決定的日期。”

“...行吧，我也不是非要弄清楚緣由。”後半句小聲嘟囔道：“有些事還是不知道會更快樂。”

“你打算下樓參加舞會嗎？我記得你回程是在29日的中午。”理查德語氣随意地提議道。

想也不想地果斷拒絕道：“不了，我下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我可不想做那個煞風景的人。”

“...既然如此，你有什麼想聽的音樂嗎？”

“咦？你的意思是？”略感詫異地問道，同時轉頭看向理查德。

理查德抱臂倚靠在窗邊的牆壁，語調慵懶地說道：“現在開始排練應該還來得及，如果你馬上确定想要聽哪首曲子。”

聞言，心下感到相當五味雜陳，我還以為自己已經被某人徹底厭棄，沒想到...

腦海中忽然劃過一道念頭，稍加思索，發覺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那個，理查德，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在舞會的末尾，作為最後一曲，使用小提琴演奏一首...”

理查德聽完曲名，驚訝地略微挑眉，拿出手機開始點擊，似乎是在尋找樂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