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後）
咯吱，中田正義推開包間門，他腳步虛浮地走入包間，他此時看上去有些狼狽，氣喘籲籲的同時還在流汗。
此時，理查德還在凝視燭光，他轉頭看去的同時皺眉，随即語氣不耐地抱怨道：“好慢！你居然讓我等你這麼久，主菜都已經上來有一會兒，我已經開始考慮不等你！”
聞言，注意轉向理查德面前的餐盤，此時，餐盤确實已經放有兩塊肉排，旁邊還有兩個盛放醬汁的容器，我的座位前也擺放相同的餐食。
肉排看上去還在冒熱氣，不過，空氣中似乎已經沒有那種，嗯，剛出爐時候的濃烈香氣，應該确實是有一段時間。
“抱歉！抱歉！你其實完全可以不等我，我根本不介意這種細節。”有些急切地緻歉道，說話同時擡起左手，手背随意抹去臉上令人不适的細汗。
“...所以，我的禮物呢？”理查德面無表情地追問道。
捕捉到語氣中明顯的不耐，我也就不賣關子，伸出藏在背後的右手，顯露右手握住的花束：一捧粉色的康乃馨。
“康乃馨！生日快樂！理查德。”充滿喜慶地恭賀道。
理查德眼中劃過訝異，眼睛稍微瞪大，很快又恢複平常的模樣，視線專注地端詳起花束。
我上前幾步繞過餐桌，伸手遞出花束，對方反應慢半拍地接過，湊近閉眼仔細嗅聞花朵。
果然，鮮花就應該配美人，王子殿下手捧粉色的花朵，花束被小心地貼放在胸口，看上去宛若童話中的場面...換做是我做出相同的動作，那樣肯定不會有絲毫美感。
此時，理查德神态放松地品嗅花朵，我莫名想起那張被我命名為【美人與杜鵑】的照片，那張照片被保存在電腦的硬盤，手機内存裡沒有保存那張照片。
之前，手機确實是有保存那張照片，我後來與理查德絕交大概一年半，期間，我某天在翻相冊的時候偶然看到那張照片，我在那個瞬間好像感覺相當不适，我差點沖動之下直接删除照片。
不過，約莫出于希望保留美好事物，我最終隻是傳輸照片到電腦硬盤，随即，手機相冊之中的照片自然是沒有繼續保留，我之後好像就很少回憶起理查德...
胡思亂想的同時，繼續盯着理查德。
半響，理查德再次睜眼，擡頭看向旁邊的我，語氣鄭重地說道：“謝謝你，正義，我很喜歡這份禮物，我不得不說...”
停頓片刻，理查德忽然輕笑道：“你居然會給我送花，你身上原來還是有一點浪漫細胞，我感覺自己忽然看到希望的光芒。”
...什麼東西？什麼希望？什麼光芒？不是很懂你的比喻。
感覺最好不要開口提問，因為對方此時一副欣喜的模樣，看上去似乎聯想到什麼歡樂的場面，我有些不忍心打斷理查德的美好幻想。
話說，這家夥究竟在想些什麼？表情看上去就像偷吃糖果、且成功瞞過大人的小孩，純真的喜悅中混雜幾分壞心眼，這個表情應該被稱作...竊喜？
心中暗自腹诽：至于嗎？周圍空氣好似莫名多出一堆粉紅泡泡...果然，我剛才不應該頭腦發熱選擇粉色，粉色确實有點太過少女，容易産生些奇怪的聯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感覺對方此時的幻想也是粉色......
大概是見我沒有出聲的意思，理查德自顧自地繼續道：“話說，為什麼是康乃馨？康乃馨有什麼特殊的寓意嗎？”
聞言，深知對方又開始過度解讀，這是理查德為數不多的毛病之一，這也是經常給我帶來困擾的地方。
眼見對方流露沉思的神态，明顯是已經開始發散思維，我趕忙解釋道：“那個，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希望借此表達感激，感謝你這幾個月以來的照顧，我認為今天剛好是個恰當的場合。”
“...坐吧，牛排都已經涼了，多虧某人的拖沓。”理查德擡高音調道，語氣聽上去有些抱怨的意味，說話的同時放下手中花束，花束被小心地放置在桌上，遠離燭台的另一邊。
大概是受影響于對方的語氣，我也忍不住抱怨道：“你别提了！今天是平安夜，大部分商鋪都已經提前關門，我跑到另一條街才找到還在營業的花店。”
走回座位的同時脫下大衣，大衣随手放在座位的椅背，然後繼續講述道：“店裡唯一的員工是個年輕姑娘，她自稱上周五才開始這份兼職，我剛開始還想要詢問她的建議，結果...總之，最終，憑借對于花朵不多的知識，我選定代表感激的康乃馨。”
“今天晚上還要上班？聽上去真是很幸苦。”理查德接話道，說話的同時已經開始切割牛排，動作相比平時更加急切，他想必已經等得不耐煩。
眼角餘光掃視到對方幾乎沒動的前菜，蔬菜沙拉完全就是端上來時候的樣子。
心中暗自搖頭失笑，理查德總是很注重細節，雖然，我完全不在意這種小節；不過，我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尊重，我挺喜歡他的這種風格：溫柔與細心隐藏在言行舉止中不起眼的細節。
話說，這家夥長得這麼漂亮，性格也很體貼，他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對象？要不下次找個機會打聽一下？感覺有些好奇...
腦海劃過各種思緒，嘴上繼續答複說道：“是啊，她看上去歲數不大，可能是附近大學的學生，财政狀況應該不好，否則，誰會想要在平安夜出來打工？”
頓了頓，我又繼續補充道：“所以，我也沒在意她沒幫上忙，結帳的時候，我留給她五英鎊的現金作為小費；嘛，我自己也稱不上是富裕，我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
“你已經做得很好，換做是我，我也隻會做到這種程度，慈善也要适可而止，這樣會比較好。”理查德有些意味不明地說道，聽上去像是在開導，又像是在警告什麼。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有分寸。”
聞言，理查德沉默片刻，咽下嘴裡的食物，然後才接着問道：“為什麼是粉色？你不覺得很暧昧嗎？你有考慮過我會怎麼想嗎？”
額，說真的，我還真沒考慮過這點：理查德會怎麼看待粉色的康乃馨作為禮物。
到達花店的時候，我已經離開餐廳十幾分鐘，我預感到理查德多半等得不耐煩，我根本沒有時間仔細挑選。
最後，我在花店内部環顧四周，一眼相中粉色的康乃馨，當機立斷便買下這束花。
不過，我還是強行解釋道：“你不覺得這花看上去很像旁邊的蠟燭，你剛才看上去似乎很喜歡蠟燭的粉色，我以為你也會喜歡相同顔色的康乃馨。”
“...你為什麼認為我會喜歡粉色？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形象？”理查德語帶不悅地質問道，說話的同時眉頭輕皺，顯然是非常不滿這種說法。
也是，喜歡粉色實在是沒有男子氣概，理查德就算是喜歡粉色，嘴上也是絕對不會承認；雖然，喜歡甜品也同樣沒有男子氣概...
“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王子殿下，彙聚人類所有美好幻想的存在。”毫不遲疑地迅速答道，說出對方剛才手捧鮮花時給予我的印象。
聞言，理查德面色稍緩，小聲嘀咕道：“至少不是公主...”
沒聽清對方的自言自語，我又追問道：“那個，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沒什麼，我忽然有些感慨，我似乎從來沒有收到過康乃馨，事實上，我以前隻收到過别人送的玫瑰。”
“哈？英國的女孩子這麼開放？！日本的女孩子一般也就是寫情書，送玫瑰什麼的...”
腦中不由想象理查德被人送玫瑰的場面，對面是一個一米七左右的高挑女士，可能也就隻有禦姐類型的女士才會做出這種事。
大概是出于刻闆印象，我總認為：玫瑰應由男性送給女性，玫瑰代表着浪漫的愛情。
忽然感覺好興奮，想要吃瓜的心态，好想親眼見證那副場景。
“不是哦，英國的女性并沒有那麼開放，至少，我從未見過女性送花給男性，我收到的玫瑰全都來自男性，他們想要跟我交往。”理查德語氣随意地抛出一個炸彈。
瞬間，感覺十分詫異，不由地高聲叫道：“哈！你，你不是異性戀嗎？”
“...拜托，你給我認真聽人講話，我是被送玫瑰的那個，還有，你歧視同性戀嗎？”理查德語氣嚴肅地詢問道，說話的同時放下刀叉，眼神銳利地注視這邊。
見此，我也趕忙放下刀叉，咽下嘴裡還沒完全咀嚼的食物，語速飛快地解釋道：“誤會！誤會！我尊重任何性向，我們班上有一對公開的同性伴侶，我發誓自己從未不平等地對待這兩人。”
理查德繼續凝視這邊，半響，他拿起刀叉繼續進食，同時意味深長地說道：“你最好習慣英國的社會環境，這是一個同性戀結婚合法的國度，這個國家會包容所有性取向的人，你需要記住這一點。”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在公衆場合謹言慎行，我隻是太過驚訝，嗯，怎麼說？我沒想到你會被男性追求。”
可能是剛才先入為主地認定送玫瑰的是女性，因為突然的反轉，我這才感覺有些震撼莫名，好似打開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我長相如此出衆？無論是在哪個國度，我似乎總會吸引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我已經鍛煉出一套拒絕别人的業務流程。”理查德語帶嘲弄地講道，眼神變得有些陰郁，似乎想起某些不好的回憶。
眼見對方的心情迅速下滑，我忽然感覺很揪心，想要立刻做點什麼，于是...
我學電視劇裡流氓的口吻，沖着對面的理查德調戲道：“喲！美人，你皺眉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給大爺笑一個！”
聞言，理查德瞬間瞪大雙眼，一臉驚駭地看向這邊，原本的陰郁神态完全消失不見。
...你為什麼是這個反應？心中迷茫地自問。
“噗！哈哈哈！？”理查德忽然發出一連串笑聲，他很快又擡手遮住嘴唇，頭轉向左邊努力地憋笑。
瞥見對方笑得顫抖的肩膀，心中感覺愈發困惑，不過，目的也算完美達成，美人總算是展露笑容，他還真就是按我說的【笑一個】...
話說，我扮演流氓時真有這麼好笑嗎？
半響，理查德終于止住笑聲，他轉頭看向這邊，語氣輕快地解釋道：“失禮，我剛才實在是忍不住，你調戲别人時居然是這副表情，緊張得好似背後有人拿槍指着你，結合你的話語内容，簡直...說不出來的喜感。”
唔，順着理查德的描述想象那個畫面，緊張的表情搭配流氓的語調...好吧，可能确實挺好笑。
“你想笑就笑吧，今天是你生日，你可以随性一點，稍微任性也可以，我完全不介意。”
“...這可是你說的，首先，我必須告訴你，你的演技完全沒有長進。”
“我知道。”毫不意外地點頭，理查德剛才的反應已經清楚闡述這一點，我的演技可能全部都點在喜劇或者相聲...
理查德此時已經解決牛排，放下刀叉後，他又拿起餐巾擦拭嘴唇；最後，他凝神看向這邊，語氣莫名地說道：“我來教你怎麼調戲别人。”
...我是不是耳朵出現問題？理查德剛才說什麼？
我這邊短暫陷入迷茫，理查德已經開始動作。
理查德伸出右手食指纏繞耳邊碎發，表情逐漸轉變為饒有興緻的微笑，眼神流露出明顯的侵略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這邊，理查德的視線落點偏向下方，他似乎在注視嘴唇或者脖頸...
我被打量得渾身不自在，感覺好像被猛獸給盯上...嗯？奇怪，我為什麼有一種既視感？我以前是否見過類似的場面？不對，準确來說，我曾經似乎有過類似的體驗...
此時，包間内有昏暗的燈光與微弱的燭光，二者共同營造一種光影交錯的背景；大概是基于特殊的背景，理查德淡金的卷發與精緻的五官，二者看上去似乎籠罩某種神秘色彩。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副大師繪制的古典油畫，這幅油畫必然是彙聚大師全部心血的巅峰之作，它的展覽必将會能夠震撼世人，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畫作的美麗，或者說，畫中人的絕世容顔與柔情蜜意。
他的神态根本不像在調戲人，他的表情簡直就是在看愛人。
此時此刻，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什麼東西似乎開始失控。
暗自搖頭，撇開腦海中的胡思亂想，注意再次集中于理查德。
事實上，這一刻，他整個人呈現一種前所未見的朦胧美感，他平時在白日陽光下耀眼得宛如太陽本身，他此時在夜晚燈光下好似黑夜中的啟明星。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燈下看美人，如果理查德平時的美麗是十分，那麼，在這種意境下，他的美麗至少被提高到十二分，他已經不能簡單算作美的範例，理查德此時已經等同美的概念，他彙集能想到的所有美好品質：漂亮、溫柔、聰慧......
腦中持續湧現各種贊美，除卻這些略顯浮誇的詞彙，我已然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我懷疑自己已經眼神發直，總之，我當前的表現肯定很不堪。
不過，另一方面，心中可謂充滿感動，感動于眼前的美景；同時，我不得不承認，我真被撩到了...心跳劇烈得好似擂鼓轟鳴于耳邊。
理查德沉默片刻，他如同油畫般維持着那副深情的模樣，忽然，理查德語調暧昧地開口道：“這位英俊帥氣的先生，我能夠請你喝一杯嗎？”
我想要跟你發生關系，腦海忽然劃過這句話，大概是在解讀理查德言語的潛台詞。
雖然知道完全不可能，理查德此時正在玩鬧，腦海依然不由地浮現一些桃色幻想。
這一瞬間，我感覺不僅心跳加速，我甚至感覺渾身躁動，下半身居然...
下一刹那，我突然自幻想中清醒，理智又重新占據高地，全身驟然感覺一道徹骨寒意，意識徹底淹沒于羞愧的情緒，我居然對着自己最好的朋友...
不行！我得趕緊逃離這裡，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
打定主意，我正要起身去衛生間洗臉，忽然，包間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切！”理查德突然發出不滿的聲響，表情瞬間切換回平時的正經，語調如常地喊道：“進來！”
服務員再次推門進入包間，他這次帶來兩份冰激淩，冰激淩呈現出粉色，看起來是草莓口味，上面還有對半切的草莓。
服務員很快便又離開包間，理查德低頭注視冰激淩，然後又擡頭看向我，語調輕快地詢問道：“怎麼樣？我演得是不是很像那回事？”
我低頭緩慢地進食冰激淩，完全不敢擡頭注視對方，木讷且機械地點頭，語調沉重地回複道：“嗯，很厲害，你演得确實很逼真。”
逼真得令人分不清真假，回憶起剛才的畫面，我甚至感覺後怕與恐懼，如果我沒有及時清醒，今晚，我們的友誼可能到此為止。
他有察覺到嗎？我剛才一瞬間的...
小心翼翼地擡頭瞥向理查德，他此時正舉起杯子輕酌酒液。
我凝視着杯中深紫色的酒液，思緒忽然回到兩年前的今天。
充滿酒精氣味的接吻，拂過臉頰的金色發絲......
心中忽然有些感慨：分明是兩個人的戲劇，最終隻有一個人記得。
“...所以，兩年前的今天，那天晚上其實發生過什麼，對吧？”理查德放下酒杯後忽然開口道。
聞言，不由地驚呼道：“嗯？你，你想起來了？！”
面對我的高聲叫喊，理查德完全不予理會，他繼續不疾不徐地講述道：“去年的今天，我在那間客房待到深夜，我想要弄明白你态度轉變的原因。”
态度轉變？哦，他應該是指兩年前的聖誕節，我那天早上忽然冷淡的态度。
說實話，我如今隻能隐約記得，嗯，我當時因為那個意外的吻處于震驚；我已經無法回憶那天具體的心理活動，這都已經過去足有兩年，兩年的時間已經足夠抹去當時的一切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