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與師父一同回去,不料許知絕臨時接到了林清若的傳訊,柳家到訪。
準确地說,是柳清婉又找上了門。
不為公事為私事,自然不需道墟尊者或掌門出面鎮場。但還是需要身份壓得住的人。
許知絕好說歹說還頂了個青山派大師姐的名頭。入杏林中禀告師父一聲,許知絕先行一步,回到了青山派暫居的山頭。
許知絕到時,一群人兩方勢力,正堵在柳聽晚院中。
“長姐,柳家已然勢弱,再不複當年鼎盛,此次有兩名弟子被魔族奪舍,長姐還看不清楚嗎?”
為何是柳家,為何偏偏隻有柳家出了事?
柳家看似輝煌,實則如今還能待在八大世家中,全憑的是往昔仙魔大戰中救死扶傷的功績。
六域十宗八大世家,隻有柳家出了事。若如往昔,十宗八大世家是最不可能出事的地方。實力強大的宗門世家,自是防守嚴密,更不要提家族積累,每位弟子身上都缺不了保命的法寶,怎能會被魔族奪舍。
柳家作為主家未及時察覺,身為八大世家,已是鬧了天大的笑話。
就算從前不知,現在修真界也該人人皆知,曾經顯赫一時的柳家,外強中幹,如今怕是隻虛有八大世家的名頭。
修真界向來是弱肉強食,世家、宗門,實力越強大,聲名越威赫,便象征着在修真界更大的話語權。而話語權背後,是無窮的隐性的可獲得修真資源。
不知有多少宗門世家等着柳家跌落神壇,跌出八大世家。到那時,他們定會緊緊咬着柳家的尾巴将柳家拽下來,從而頂替柳家成為新的第八大世家。
群狼環伺,正是柳家如今的處境。
“長姐,你知道的,我身上并未有醫經傳承。柳家此輩,唯有長姐,仁心仁術,着手成春,擔得起柳家少主之職。”
此番話,柳清婉不知如何深思熟慮,一字一句,輕聲慢語,字字肯定。
“長姐,那兩名弟子,算起來,皆是我們族親。”柳清婉話音不忍,輕頓,一副傷心極了的模樣,“若非如此,我不會強求長姐回族。”
柳清婉終是切中了柳聽晚心中要害處。
柳家聲名如何,不是八大世家又如何,這些身外名,柳聽晚并不在乎。
醫者治病救人,隻為懸壺濟世的初心,又不是為了這些。
可正如柳清婉所說,被奪舍的是柳家弟子,死的也是柳家弟子,既是同族,雖有關系遠近,但皆為血親。
柳清婉心痛不忍,柳聽晚又不是心硬如鐵之人,怎會毫無所動。
即使當年她走出柳家,并未有一人前來挽留告别。但他們都是普通弟子而已,怎能敵得過當時不是家主卻勝似家主的、已掌權的柳清婉之父——柳如晦。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柳聽晚不願怪罪他們,在走出柳家那一刻,便已想通了,隻是也不願再與他們有關聯,隻當沒有這些血親。
她柳聽晚,于她的柳家,隻有她孤身一人。
可如今聽到柳家弟子身死的消息,還是難免心痛。
她知道自己心軟,也曾厭惡過自己的心軟。但師姐說過,心軟不是錯,她是醫者,醫者仁心,體察患者之痛,治病救人醫雜症,怎會不心軟。
以心體悟,以醫理藥理,冷靜救人,這是醫者。
柳聽晚躲在衆青山派弟子身後,垂落搭在大腿腿側的手指輕輕攥緊褲腿的一片衣料。
她在猶疑,但她同時也知道,柳清婉最擅于攻心。
即使心痛,她也并不想回去,不想再回到柳家。
但她感覺自己被放在了架子上炙烤。那是她的族親,是她的血親,她怎能不管,怎能不顧,不管不顧,豈不是喪盡天良、德行敗壞。
“柳師妹一心醫道,隻懂煉藥治病,應當是做不到你所求之事。”
柳清婉和柳家衆人身後,一道微冷的嗓音袅袅傳來。
許知絕還是那身幽藍的、在月光下随着動作折光的蠶衣。
她步入院中,一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柳聽晚聽到師姐的聲音,瞬間移了目光,着眼望去。
她隔着人群看向大師姐,眸中閃動着星星點點的亮光,看着許知絕向她而來。
“師姐。”柳聽晚先喚道,像找到了可以為她做主之人。
“大師姐。”緊接着其他弟子們紛紛道。
“嗯。”許知絕應了一聲,來到青山派衆人身前。她身體轉向,面對柳清婉,也擋在青山派衆弟子身前,眉目神色淺淡。
“柳二小姐。”她稱道,“敢問何為醫經?”
“柳家醫經,注人血脈經絡骨髓,陰陽表裡,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注】
柳清婉也隔着帷帽回眸看她。
而柳家醫經,并不是一本書,而是傳承在柳家人的身體中。
每一位柳家弟子,出生時就會于宗祠,由自己的父親母親或長老,親手在丹田内種下一枚種子。
若種子萌發,便代表此人可以傳承醫經。由柳家身負醫經傳承的長老,親自以針刺為灸,在接受傳承的弟子體内刻下血脈經絡骨髓陰陽表裡圖。
治病救人之時,若遇疑難雜症,可先探明病人經絡,再内視自身,更可控制自己的身體以同等的病症條件進行試驗,直到試出解決之法。
但因傳承者可自由控制自身的血脈經絡等,自身并不會受損或因此身死。
這便是醫經。
“以柳二小姐所言,柳家醫經,是治病救人、起死回生之術。”而後許知絕話音突轉,“治病救人的東西,又如何能堵得上柳家防守不力的漏洞。”
她接着道,“若不想再被魔族奪舍,柳家弟子,該提高自身警惕,或努力修煉,提升自身修為才是。”
換言之,柳家如今有弟子被魔族奪舍,緣由不在于柳聽晚,也不在于醫經。
“小晚不善于管理宗門事務,我想,此事你十年前就應當知曉。”
若不然上代柳家家主唯一的女兒,怎能被她親大伯架空,最後流落到青山派。
重提前塵舊事,隔着幂籬,許知絕也知道,柳清婉在擡頭看她。
柳清婉的目光應該不是十分強烈,表面溫和平靜,但許知絕察覺得到,仍隐藏着洞察窺探。
許知絕都知道什麼?
或許許知絕什麼都知道。
因為柳聽晚什麼都和她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