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們找過你了吧?”等了許久,才等來卓娜提亞的這一句話。她果然聰明,這種事情還是滿不到她。
“白狼将軍甚至給我下跪了,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他們一群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我不要再纏着你了。芙蔻讓我盡力服侍你,将軍們讓我不要纏着你。我現在才算知道了,芙蔻那是寵溺你,溺愛你,凡事都為你舒服,你快樂去着想。将軍們更擔心社稷,擔心你這個女王能不能稱職,他們知道也看得出來你根本就是沉迷于這場我和你之間,笙兒與提亞的遊戲裡不能自拔了。戰事越是變得緊張,你就越是往這裡一頭紮進來逃避現實。卓娜提亞女王,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來自一個布谷德的巡邏小兵,他們非常自豪的說從三河源頭到金山所有的土地都已經屬于卓娜提亞女王,她戰無不勝。我當時被這番話,這份自信和崇拜的态度,還有那個随風飄揚的白鷹旗給徹底震撼了,也深深感到自卑。大家都是女子,我隻是男人們手手相傳沒有任何隐私與廉恥的玩物,有女子與我相仿卻能把一目望不到盡頭的草原山川與男人女人全部收到手下,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被你純潔、高貴的模樣所打動了,當時覺得最耀眼的東西恐怕也莫過于此了。現在才發現,我身上一直帶着的油污,居然染到了這高貴的白鷹身上了,讓她沉迷于這種毫無意義的遊戲。”
“笙兒,你知不知道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藏着自己的驚訝,因為你長得和逸笙姐實在是太像了,聽到你的名字時我又覺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因為李凝笙這個名字與李逸笙實在是太像了。我刺瞎那個安族人的眼睛就是因為害怕她會把你奪走,因為安族人會為了搶女人無所不用其極。你說我與你保持距離,我是怕我會傷到你,我背後的東西會傷到你,你也算了解了我,了解了很多我的故事。我本想一句都不告訴你的,李逸笙、父罕、還有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我都不想告訴你。因為一看到你我就會想到逸笙姐,一看到你我就會想到我小時候的那些承諾與願望。看着你我才會看到小時候的我自己,看到我以前的那些憧憬,才能真正發覺這些年來我已經背棄了我自己的願望與憧憬,已經不能再與真正美好的事物走的太近了。如今你看,我的身邊隻有悲劇和離别在不斷發生,你還不能明白嗎?”卓娜提亞被我的直說的話打動了很多,她罕見的說了很多很多,說了心底的話。這麼久的時間以來,我是第一次感覺到卓娜提亞主動離我這麼近。
“那你就不能幹脆放我走嗎?如果我走了你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了,你就可以專心于你應該做的事情,我也可以落個自由的人,你的将軍們也就省的哭着鼻子向一個帳奴下跪了。”喉嚨發痛,我也感覺到我的聲音在走調,眼睛也濕潤起來,眼前的畫面模糊了起來。
“我知道,你今晚突然對我這麼親切,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吧,你應該做好的打算時與我好好聊一聊,然後激怒我或者起争執,好傷我的心讓我趕你走的對吧。”卓娜提亞的語氣越來越僵硬,雙眼也紅腫了起來。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不愧是用兵如神的白鷹女王。”我笑道,越是笑越是感覺喉頭痛的不行,仿佛整個人就要抽泣起來,整個臉都不聽使喚。
“當然最好了,我也想好了,我這種殺父、殺師、篡位還到處打仗的暴君,沒有理由一直把你留在身邊,對你我都好。”她走到我的面前,隻穿着内襯卻面帶笑容。“不要當奴隸了,當了十年奴隸的李凝笙,單甯府的李凝笙,博德人——草原部落害了你十年的青春,我現在亡羊補牢,還給你了。今天起你就不要當奴隸了,當人,成為人,成為一個自由自在,想愛就愛,想恨就恨的人。從此山川大海都是你未到的旅途,單甯府就是等着你回歸的家。”
她繼續微笑着,我卻看不到我的臉上已經哭出了花。
“去看看逸笙姐說過的地方,喧嚣港口、流水小橋、舟上佳人,長河落日百裡田,漕運萬裡人不絕,那些我可能這輩子看不到的東西,你可以去看了。離别了十年,中原等着你回去,李凝笙就要回家了。”她還是微笑着說道,仿佛衷心地為我重獲自由感到高興。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什麼,她說什麼我的心中就出現模糊的畫面,那些話一直一直都在回響。
“快走吧,趁我沒有改變主意,來人備馬!”她語氣越來越如同決堤一樣難以控制,不斷地推着我把我推出了氈房,關上了門。
下人們備好了馬和幹糧幹肉。備好行頭我就半夜帶着牌子疾馳着離開了布谷德大營。
不知為什麼,離開布谷德大營這一系列事情沒有耗費我太多時間與精力。或許是因為那期間我根本就什麼都沒想,根本沒想過任何事情。隻有剛才的一幕幕還在回響。
我該去找大姐了嗎?還是回中原呢?當一個自由的安族人呢還是當一個歸家的流浪兒?
不知道為什麼,大姐說我已經不是奴隸時,那種對自由身的憧憬,那種成為人的渴望與感動,甚至大姐的話語與當時的容貌都已經想不起來了。明明幾個時辰前還在的東西,如今卻已經被沖淡了。
因為那裡剩下的隻有卓娜提亞,她推着我出氈房的畫面,她說“别再當奴隸了”的那一刻。
為什麼會這麼簡單,我始終想不明白,但是在心底可能已經懂了。
但懂不懂,是不是真的如今都已經不重要,我已經在夜裡随着月光,縱馬馳騁離卓娜提亞越來越遠。
此時沒有了月光下草地如海浪一般翻滾,沒有了蟲鳴與馬蹄聲。沒有了遠處布谷德大營那星光墜落大地一樣的浩瀚營火。隻有一片不見盡頭的黑暗裡,氈房中倒頭而哭的卓娜提亞,與馬背馳騁的我,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不知道何時起我就不再看眼前滿地的月光照耀到淡淡道路。而是倒在馬鬃上,聲嘶力竭地哭了出來。卻連人帶哭聲,淹沒在黑暗中,淹沒在草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