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凝笙與大提亞的再會,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下達成了。
同樣達成的還有告白。
兩個人都直白的面對的自己的感情,真是可喜可賀。
雖然我肯定是不行,怎麼都無法想象如果在朝尚閣也有一百多人圍觀的話,我的再會會是什麼樣子。
補充了體力,給小提亞的擦傷上藥,我們兩個小鬼就可以睡到單獨一個小帳篷裡,這一天的事實在是夠多,來來回回爬山都夠受的,這還是其中最簡單的一件事。
本來我和提亞都急着回去,因為最早是和絨花姐約好了讓她帶人送我們回去。
但是……
先是芙蔻:“兩位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二小姐和長公主吧?”
又是絨花姐:“應該說是天上來的嗎?”
又是大提亞:“從非常辛苦的世界來的人呢。”
這樣的,所有人基本都知道了我們兩個的真實身份,也基本理解了這個真實身份的含義。
原因很簡單,因為是我在山上急着救小提亞時,告訴了大提亞的緣故。大提亞那時候顯得那麼嬌弱,果然是因為落難和未曾見的危機,如今安定了下來,不簡單的本性就逐漸顯現出來。
這家夥剛剛完成了和大李凝笙的互相告白,轉手就把我們兩個的消息以自己理解的方式告訴了所有人啊。
“啊……怎麼說呢,确實是這樣。”我答道。
“欸?真的啊。”
二哥最驚訝,他始終都在情況外。
“所以你說我的事你都知道,因為你就是我?欸——我是這種臭小鬼嘛?”大李凝笙也來湊熱鬧。
我才是失落的那個,一想到這個世界的我是個被寵壞的小屁孩我就來氣。
“我們世界的事就不要再問了,食人莊的事是事出緊急,為了就你們的命,其他的不要多問。”
知道一切都暴露了,小提亞也不再裝小孩子,而是露出成熟的樣子來,完全以女王的語氣說道。
不容置疑的語氣,這個世界的衆人恐怕在哪裡都沒有聽到過,一下子仿佛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白鷹女王。
這個世界還不存在真正的白鷹女王,就算是這種縮小版,也足夠鎮住所有人了。
“當然,兩位對我們有恩。”芙蔻道,果然還是芙蔻最能應付。“我們不會這麼不知趣的。”
“這回不是兩位的話,相比我們全都已經倒在白玉瘴上,命不久矣了吧。”大提亞也開口道。她不是個不經腦子的女孩,雖然文靜,但做事有強烈的主動性和目的性,這種時候就會讓人感覺到,果然就是卓娜提亞。
不知趣,這種說法,芙蔻選的還真好。
她們當中目前隻有絨花姐和提亞姐做過我們世界的夢,提亞姐分享情報時恐怕兩人已經向這個世界的其他人分享了夢的内容,兩個極度殘酷又悲傷的夢,又是相連的夢。不難猜這個命運分界的夢境倒向的未來會是如何,也不難猜早就知道食人莊的我們又經曆過什麼。
隻要知道這一點就好了,如果沒說,就不要去問别人的傷痕。
這是很溫柔的想法,卻也讓人有點不快。
我們的世界對我們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确實可能發生的事比這裡殘酷許多,悲傷許多,但我們的幸福也是那個世界給的。
而現在我們世界的布谷德已經有了十莊和桃華城,比這裡熱鬧繁華多了,以後會更好。
反而是這個世界,才剛要迎來自己的考驗。
這麼想也有點傲慢,但是回到大營後,果然還是再幫忙讓她們少走點彎路比較好吧。
“我倒是挺想知道那個世界的我後來怎麼樣了……”絨花姐說道,有些遺憾,芙蔻都發話了她也不好直接問。
我們兩個都不打算回答,隻是當做沒聽到。
豐絨花的故事你還是别知道了,你和她最不像同一人,哪怕說個大概你都要受刺激。
不過話說到這裡,我卻有個疑惑想要清一下。
“對了,你,這個世界的我。”我對大李凝笙道。
不用自己叫自己名字了可真是舒服。
“怎麼了?”她很沒好氣,“不會叫我名字啊?”
我就是不想叫自己名字啊。
“你做過奇怪的夢嗎?像是被擄走之類的?”
我做過這個世界的夢,那是在遇到大姐之後不久。
安慕大姐為了讓我脫離奴隸身份,讓我做了體力活,在白山荒原的土地上,累死和曬死的邊緣,我夢到了一個和平的,講道理的,叫人憧憬的世界。
現在看來,可能也不是将死時的幻想,可能是這個世界的李凝笙的記憶吧。
如果我夢到過,那麼她也可能夢到過。
就像小提亞和大提亞的夢的交織一樣。
就像絨花姐。
雖然豐絨花早死了,沒法問她,但她應該也做過,如果是發瘋前那可能隻是個無聊的夢,如果是發瘋後夢到了這個世界絨花姐這個平靜的生活……估計是加重了她的瘋癫吧。
“啊,以前好像夢到過,家被燒了,我被抓了的讨厭噩夢。”
大李凝笙說道。
但是怎麼回事啊,這個滿不在乎的語氣。
絨花姐可是吓得半死,大提亞甚至卧床十天啊。
“不太記得了,反正就是這麼個夢吧。”
她繼續道,不像是硬挺着,而是真的忘的差不多了,隻是記得應該有過大體這樣内容的夢而已。
這是何等神經大條的人啊。
“啊啊,算了,不該期待你。”
“什麼啊!自顧自問我莫名其妙的東西,又诋毀我,不敢相信我在别世是這麼個樣子。”
讨厭死了,我的性格有這麼欠揍嗎?
而且别世是什麼啊?把前世的前後平移成了左右嗎?别自己生造詞啊。
肯定是在這個世界被寵壞了的緣故,肯定是這樣。
“不過……”
她話鋒一轉,語氣不再那麼敵對。
“如果說這個夢是你的記憶的話……”她稍微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真的經曆過這些噩夢?”
有些關心,雖然笨拙,但也算是關心。
和芙蔻不同,她不是避而不談,而是直率的說出來,而在此之前的敵意和不快也是直率的說出來。
該說是優點嗎?
“啊,别擔心,這單純隻是你的白癡夢而已。”
“哈?”
吵吵嚷嚷地,在篝火旁,小提亞與我,與仍然活着的友人與親人們,沒有了太多互相隐瞞的事物,似乎也沒有太多遺憾了。
回到小帳篷,伸展着身體,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小提亞和提亞姐說了很多話才回帳篷,讓我覺得有點好奇她們到底聊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聊了一些胭脂唇紅的事兒”
你會和别人聊這個?
隐瞞的真敷衍啊。
“你知道嗎,笙兒。”她錯開了話題,“實際上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到紅岩峰去,就可以回家了。這麼久了,不知道那個世界的小蒼蘭和紅香急成什麼了。”
“提亞,你不好奇這個世界的小蒼蘭和紅香,叱列夫人,安旭,安雲,寒江楓,端木莊主一家,清蘭和依月,還有安藍這些人都過着什麼樣的日子嗎?”
“遼東那些人估計還在遼東吧?薊鎮那些人可能還在薊鎮,小蒼蘭和紅香估計互相不認識,還在各自家裡,清蘭和依月還有安藍……可能還是飄花?可能也不是。”
這些名字,提亞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個世界如果沒有安旭收養那兩個小飄花,她們名字是不是還叫安清蘭和安依月?安藍可能也不會過上自己想要的平靜生活吧?”
“嗯……”她思考着,“可能安旭和安雲也還在當飄花吧?寒江氏族可能還在遼東當豐家的傀儡……”
“果然,如果沒有發生威遼之戰,那些舊的東西沒有破碎的話,這些人也不會有新的生活嗎?”我喃喃道。
這個世界是很幸福,但是在蓮華城和定西關,戰火已經燃起,在遼東邊關,可能豐餘良和女直諸部已經打了無數場仗。
哪怕是在草原上,達達、白山、博得這些互不統屬的部落已經互相仇殺了多少次也說不清。
而遠在中原,黃頭軍和大呂治下的饑民又是如何的光景,更難想象了。
“世界就是這樣,無論如何不同,肯定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幸福呢。”卓娜提亞說道,語氣非常平緩,她可能比我早得多就知道了這個道理吧。
“是啊。”
“他們能做的就是盡量保護自己能力内的人們。”
“我們也一樣啊,至少能讓草原起碼太平個幾代不是嗎?”永遠太平是不可能的,沒有不亡的王朝。
“起碼太平個幾代嗎……二百年後會是什麼樣呢?還真有點在意,但不是我能管的事了。”卓娜提亞似乎想着什麼很出神。
“二百年?”怎麼還有零有整的。
“啊,沒什麼,别在意。——對了,被笙兒說歪了,我們明天要不要去紅岩峰?”
“紅岩峰啊,現在陰山也沒有食人莊了,這個我覺得……也不急這一兩天吧?”
“笙兒想和他們回這裡的布谷德大營?”
“起碼回去再見一見杉櫻吧?”
“嘁,笙兒一直這麼說,這裡嚴格來說沒有杉櫻也沒有芙蔻,人家是蘇納拉和努努。”
“不都一樣嘛。”
提亞稍微有些抗拒,但是,見一見總是好的。離開這裡後,可能會再也回不來,已經不在的人的面容,想再看看恐怕這輩子也都見不到了。
不用做什麼,隻是看看而已。
“而且,我還是有點不放心這裡的布谷德,至少回去囑咐一些事吧。”
“笙兒真愛擔心呢。”她側過身,看着我,滿眼是笑意。
“這麼說可能有點不合适……但我在想,以提亞的經驗和能力,如果換你治理這裡的布谷德,是不是可以很輕松的解決他們即将面臨的戰争和之後的處境?甚至再造一個白鷹帝國出來。”
與提亞最早起家時四方為敵,自己也變成不忠不義衆人皆敵的境遇而言,這裡的布谷德的起家條件是太好了。
“笙兒。”她的語氣認真了起來。
“嗯。”我回應道。
“白鷹帝國的建立,雖然快,但是付出的犧牲笙兒也看到了,也經曆過的。從開元衛布谷德,到布谷德與十箭聯盟,再到白鷹帝國,期間與大呂交戰,又有西征祿王,杉櫻之亂,豐絨花之亂,最後整體安定後還有桃華城之亂和威甯海之亂,這個過程裡一切都在改變。我小時候的開元衛和這裡沒有太大區别,但現在我們兩個世界的草原已經截然不同。在這裡建立白鷹帝國可能也沒有那麼難吧,但是,這個過程中,這個世界的基調會逐步被改變,這些親如一家的人們難說會不會在動蕩中又和我們那裡一樣互相敵對,分崩離析,最後變得和我們一樣。白鷹帝國出現的條件是這些事物的犧牲,而在這裡,恰巧因為人們沒有選擇追随力量,才有這個的局面。”
“嗯……”
提亞的心裡話。
曾一度追趕力量之路的卓娜提亞,對此再理解不過了。
我也不是不知道得到力量的代價會有多殘酷,隻是仍然心存幻想,是不是可以兩者皆有。
“世界改變後,可就變不回去了。我們能看到另一種可能性,可以當做是恩賜,是獎賞,這樣就夠了,幫助這裡的人們固然好,但還是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這裡的人們了吧。”
“是啊,畢竟我們兩個不是這個世界的布谷德的女王和皇後嘛”我笑道。
我們還是躺在一起,帳篷外巡夜士兵的身影時不時透過火光晃過。
但是,總覺得不對勁。
我不再說話,而提亞也是。
我們都開始沉默。
空氣似乎開始凝結,像是變成了冰一樣的物質。
就像是把頭埋入水窪裡,再也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有些不對勁的氣氛,可能是我的直覺,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如果隻是我一個人的話,我可能會覺得隻是錯覺。
但是提亞也在,她的樣子與我無二。
這是直覺,我們的直覺。
“提亞。”
“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外面已經一點動靜都沒有。
沒有腳步聲,沒有盔甲和器械的碰撞聲。
隻有火苗聲,啪嗒啪嗒的火苗聲透過帳篷,随着安靜像是被人調大了一樣越來越明顯。
“不對勁。”
“太安靜了。”
軍營不是這樣,軍營就算是夜裡也不會這麼安靜。
我們一齊起身從帳篷探出頭,隻覺得一陣不快襲來。
軍營裡還是烽火通明。
隻是沒了人的動靜。
偶爾可以聽到馬的嘟噜聲,唯獨沒有人聲。
探頭許久确定應該沒有直接的危險,我們便一齊悄悄走出帳篷,這才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士兵們仍在各自的崗位。
隻是,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如果隻是一個衛兵如此,可能隻是他在偷懶打盹兒。
但是,倒下的是所有的衛兵。
一個不剩,全部像是瞬間被抽走生命一樣倒在原地。
“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