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亞上前探了下脈搏,對我說道。
真奇怪,這是發生了什麼?
我上前看了看另外幾個倒下的衛兵,同樣都活着,隻是陷入了昏迷。
“也都活着。”
我答道。
似乎不隻是衛兵,其他帳篷裡應該還在休息的芙蔻她們,沒有一個人意識到異常走出來查看的樣子,不難猜,她們應當也倒在了自己的帳篷裡。
奇怪的空氣仍然在擴散,在地上投下霜一般的熒亮。
一股淡淡的霧氣行走在地面上。
“啊!”
頭上一疼,我喊道。
提亞趕緊跑了過來。
“笙兒怎麼了?”
什麼東西打在我的頭上,有點疼,但沒那麼疼。
像是被小孩丢了個石頭。
“什麼東西?”
一塊奇怪的硬物,與地面格格不入,剛剛明顯還不在。似乎就是這東西打在了我頭上。
彎腰細看,不像石頭。
規則的外形又不太規則的細節,有點彎彎扭扭,缺了一塊才會兩邊對齊,又是白色透着黃的硬塊。
啊……
“牙齒?”
我疑惑道。
突然更大的落地聲傳來,我們二人紛紛一驚。
一個重物打在帳篷上,滾落了下來,落到了我們跟前,圓圓的,可以滾動,沒那麼硬,沒有把帳篷砸穿,也沒有發出太硬的聲音。
是人頭。
驚恐表情的人頭。
“笙兒……?”
不隻是提亞,我也已經無法思考。
過于超出理解的情況,已經無法判斷到底是危險還是什麼,隻是純粹的異常。
突然,更多的重物落地聲,無數的黑影從天而降,像下雨一樣,或者說更像是下冰雹。
砸進火堆,砸到架鍋上,砸到帳篷上,砸到我們身上,砸到樹枝上。
乒乒乓乓的聲音,砸的整個營地不得安生,我和提亞隻能抱着頭四處躲閃。
我們害怕,不是怕被砸到。
因為被砸到不會太疼。
那些落下的物體不是石頭也不是冰雹。
全部都是人頭。
是如冰雹一般落下的人頭。
一時間,營地裡撲頭蓋臉落下了幾十上百個人頭,人頭雨,簡直是地獄一樣的景象。到處都是鋪頭散發的人頭,或是帶着頭盔的人頭,或是綁着頭巾的人頭。
一點都不整齊的斷面,幹涸的血迹,驚恐的表情。
全是人頭。
我們簡直是站到了人頭之山的正中間。轉瞬間仿佛堕入了地獄。
“這是怎麼回事?誰做的……”我的話還未說完,提亞拉了拉我的手。
“笙兒?”
她拉着我叫道,但是眼睛直直看着某處,我也看了過去。
漆黑的影子,到底是人頭降下前就在那裡,還是之後才出現的?無法判斷。就像是一棵樹,或是一個石碑,一個人影站在十步遠的地方。
“噫?!”
目前這軍營裡除了我們兩個之外,第三個站立的人影。
到底什麼時候出現的?完全沒有意識到。
不隻是我,擁有絕佳戰鬥意識和警覺性的提亞,感官在變成小孩子後應當是變得更加敏感了才對,卻對此一點都沒有察覺。
那人一點氣息都沒有。
“你是什麼人?!”
提亞對那人喊道,稚嫩的童聲,卻是大人的語氣。
仔細看去,才發現站在散落的人頭當中的,是一個女子。
成熟的女人的身形,穿着奇怪的西域袍子,背後是一個鬥篷,頭發很簡單的做了馬尾。
雖然表情平淡,卻又無法隐藏眉眼之間的淩厲。
卻又并非是淩厲,雖然面相如此,但那雙眼睛已經徹底失去了活人的氣息和光亮,和什麼都沒在看一樣。
深不見底的黑暗。
“終于見面了,卓娜提亞。”
她開口道,是與面容非常相符的成熟的女人聲音。
“啊?”
“在我閉關的時候,我的館衆還真是受你們照顧了。”
有些諷刺的語氣,雖然這麼說,但卻讓人覺得實際上根本不關心館衆的死活。
仔細看,落下的人頭裡很多是布谷德人的人頭,應該都是那些留守食人莊的士兵的人頭。
但裡面夾雜着很多戴着頭巾的館衆的人頭。
這個女人,不分青紅皂白,把食人莊裡的活人全部殺幹淨了嗎?
又把人頭全帶到了這裡,她是怎麼做到的?
“你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卓娜提亞警戒着問道,擡起一隻手把我護在身後。
那女人邁開腿,開始朝我們漫步走來。
卓娜提亞馬上倒吸冷氣,我第一次見她一瞬間如此慌張。
“笙兒……”她小聲道,“快跑吧。”
“可你…”
“不……跑也沒用了……”
她的語氣已經絕望了。
她隻是在走路,幾乎就摧毀了卓娜提亞的鬥志。
“怎麼回事,提亞?”
“這腳步……太可怕了,不是人。”
卓娜提亞本身有着絕佳的觀察性,她能一眼看出安希澈是個高手,與自己的差距幾何。
而如今,她看出了這個女人與自己的差距。
這差距之大,别說反抗,連逃跑的自信都沒有。
“...你就是食人莊的頭吧?”
她開口道,語氣卻忍不住顫抖。
第一次見到卓娜提亞會如此慌張和恐懼,我卻什麼都看不出來,最多隻能看出來她的腳步似乎很穩,但提亞的反應也叫我恐怖起來。
不說别的,突然出現和帶來這些人頭,甚至是把這些人頭用什麼手段取下,都無法想象。
遠遠超出想象。
如果說安希澈那憑空出現又移形換影的功夫幾近于妖術,這個女人恐怕就是妖怪本尊。
“而且軍營都失去意識了,是你放了特濃的白玉瘴吧?”提亞問道。
“隻是俗物而已。”她平淡的答道,對于白玉瘴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的兩個莊子,全都受了你們關照呢。”
她繼續走着,語氣依然十分平穩。
聽不出任何意思,沒有敵意,沒有善意,什麼都沒有。
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我連危險的直覺都無法起作用。
“連接世界的大門,需要足夠的生命來打開,我用了八十年才成功到達這裡。”
她所說的大門,應該就是指紅岩峰。
紅岩峰那個人造的痕迹,是她留下的?
“穿過世界縫隙的代價,是壽命會被當做祭品收走,我衰老的身體因此得意恢複年輕,可以承受這些長生的傷痛。”
被收走的壽命,被收走的時間。
我和卓娜提亞一到達這個世界就成了孩子,是因為活過的壽命被收走的緣故?
“但是,卓娜提亞,你一出生就已經到達了我不能到達的境界,你可以随意開啟大門,你所擁有的源頭就是白鷹。我需要泯滅所有的人性,将自己遊離于人類之外,遁入目不能見的黑暗才能到達的境界,你一出生就有,你所擁有的是不容許一切異色的白,你是從白鷹流轉出的最純潔的白色。卓娜提亞,看向這耀眼的白色,丢下那些沒用的俗物和幻想,認清一切吧!”
就像是魔音咒語,一句都聽不懂。但是,那是絕對不妙的話語。
“你……魔裟和黑虎,都是你的徒弟嗎?這兩個世界的食人莊都是你制作的?”
“魔裟隻是我制作的道具,他的身體能夠承受工具一樣的榫卯橫接,但是毫無用處,俗物就可以把他們炸的粉碎,就像這個世界的道具一樣。”
那個比魔裟更強的妖僧,被數顆震天雷炸碎的妖僧。
他們都是道具...被制作的道具?
用活人的身體,一步步像是雕琢榫卯一樣,做出來的道具。
“我的名字叫安荒韻,安門的掌門人。”她停下了腳步。“卓娜提亞,你已經證明了白鷹的存在。與我走吧,我可以把安門的一切都給你,長生,力量,睿智,一切的一切。”
長生,力量,睿智……
長生門……安門之道……
都是在食人莊常常聽到的字眼。
“所以,兩個長生館都是你建立的……”提亞的語氣中已經出現了怒氣,憤怒重新點燃了因為絕望而熄滅的鬥志。
“小事耳,不值一提。”
“你這兇犯!”
提亞怒吼起來。
她将我往後一推,從懷裡抽出了匕首,不顧一切向安荒韻沖去。
我知道,她沒有任何希望,隻是為了給我的逃跑争取機會。
但我别說逃跑,動都不敢動,那安荒韻眼裡也根本看不到我,她隻是緊盯着卓娜提亞,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果然如此嘛,人之惡性,無可根除呢。”
突然奇異的聲響,就像是拉長放慢的雷鳴聲。
安荒韻的背後,無數的霓裳一般的長綢條憑空一般出現,像是觸手一般捕食似地向前襲來。
像是活着的,仿佛她身體的一部分,一種人制造出的蛛絲。
隻是一瞬間蛛絲就纏住了卓娜提亞的身體,将她死死固定在原地。
沒有支撐,沒有源頭,不知道從哪裡出來,不知道安荒韻是如何操縱的,無法理解,超出常識。
“提亞!”
我喊道,沒有逃跑而是朝着像是被蛛網纏住的白色蝴蝶一般的提亞跑去。
那白綢一閃,我就飛了出去。
一瞬天旋地轉,肚子仿佛被一擊打到真空。
這種力道,想把我一擊打碎或是把提亞撕碎,恐怕都是非常輕松的事。
她不想殺死卓娜提亞,所以隻是将她死死纏住。
對我則是懶得理會的蒼蠅一般随手打飛。
“笙兒!!”提亞撕心裂肺的喊聲,她被那些白綢死死纏住,連轉頭看我都無比艱難,隻能盡力回頭,用餘光看向我确定我的安危。
我落到了帳篷上,一口就吐了出來。
那些白綢更緊的纏在提亞身上,幾乎陷進了肉裡,疼痛與束縛感使得她也發出痛苦的呼聲。但白綢力道之大,提亞連一丁點的掙紮都做不到。
怎麼辦,這種強敵,前所未有。
就算是正常的卓娜提亞也很難應付。
我們現在隻是兩個小孩而已,全營地隻有我們兩人清醒。
已經找不到任何希望,沒有了辦法。
怎麼辦?
忍住嘴裡的泛酸和身上的劇痛,我拼命讓自己思考。
想不到,可惡什麼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