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半夜醒來,雨還在不停地下。倪齊安輕輕地觸摸了一下太陽穴,感覺那顆瘡似乎又腫大了些,還是麻麻地灼熱生痛。他想繼續睡,可心緒紛亂,翻來覆去睡不着。正有些煩亂時,忽然一個想法躍上心頭。他推推身旁的妻子,見她睡得沉香沉香地,一點反應都沒有。于是他便蹑手蹑腳摸黑出了卧室。
他從外面拿回藥鍋,把藥倒入碗裡,用開水溫熱,又點起酒精燈把膏藥燙融,擱在一旁。他先喝了藥,又将膏藥貼在那顆瘡上。他和衣躺在椅子上,雖是午夜,又下着雨,但卻一點都不覺着涼。他堅持着不讓自己睡着,他要體驗一下這藥的反應。起初,當倦意襲來時,他還能生扛硬頂下來,可後來就身不由己了。幾時睡着,他渾然不知,醒來時,天已放亮。他迫不及待地觸摸着太陽穴,已感覺不出先前那種麻疼。他急忙對着鏡子,輕輕地揭下膏藥。隻見膏藥上沾滿了濃液和一個小濃球,紅腫已基本退去,隻在中間留下一個暗紅色的小窟窿。這本是他夢寐以求的結果,現在突然出現,讓他驚喜得有點不敢相信。他自言自語道:“這藥真有這麼神奇?不過幾個小時,就能把毒濃排淨?就能把紅腫消退?”他仔細看看膏藥上的濃液,又仔細看看那個暗紅色的小窟窿,這才确信是真的。
他嘴裡不停的說着:“成功了,這次真的成功了!天賜良機啊!”其實南懷瑾先生早就說過:“任何事情,一個很好的計劃太早太遲提出來都不能實現,隻有在最恰當的時候做才能一舉成功。”他高興得不能自持,竟然踮起腳來連着轉,不料想把那個藥碗給碰到了地上,随即便是“咣當”一聲炸響。
這樣大的動靜立即把他妻子給驚醒了。他妻子本能的坐起,嘴裡急忙疊聲問道:“齊安…齊安…出啥事了?這麼響的聲音…?”語氣中分明還帶着睡意。
“沒事,沒事,哦…是好事。”他有點語無倫次地回答說。一邊捷足進了卧室,說道:“快看看,我那顆瘡已經治好了。”
他妻子顯然還未明白是怎麼會事,因而問道:“怎麼治好的?”當她看到那膏藥的痕迹,才明白是怎麼會事,她捏起圓乎乎的拳頭,雖是軟綿綿地,卻如雨點般的往丈夫身上一陣亂捶,一邊半真半假地責怪道:“好啊,你現在鬼點子多起來了,竟然會瞞着我做事了!你…你…。”
齊安趕緊解釋說:“你不要生氣嘛,我那裡會瞞着你去做什麼事,我真的是怕你擔心…再說,這也是看見你睡着了才忽然想到的。”
這時他妻子挨近了來看,她用手指輕輕地觸摸着丈夫的太陽穴,問道:“不疼了?”
倪齊安回答說:“不疼,一點都不疼。”
他妻子聽後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在問誰似的說道:“倪家的藥真有這麼靈驗?”
倪齊安聽後顯出滿臉的自豪,說道:“那當然喽,這才叫倪家祖傳的藥呢!”過後他又很得意地說道:“難道你還不相信麼?人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可是你親眼所見,是鐵铮铮的事實哦!”
他妻子回答說:“看你那高興的樣子…,我又沒不相信,隻是看你費了那麼大的勁,現在一下成功了,總覺着有些來得太突然似的。”
倪齊安頗有同感的說:“是啊,連做夢都想這一天,當這一天真的來到時,又覺着太突然,反倒不敢相信了,剛才我也是這樣的。”
他妻子接着叮咛說:“現在雖說是成功了,但以後的日子還長着,這以毒攻毒的東西,還是小心為好,畢竟都是些帶毒性的藥,要不然,你父親就不會那麼小心謹微了。”
倪齊安回答說:“你說的對,放心,我會很小心的。”接着,倪齊安又按另一張藥方配了一付湯藥,再制了一張膏藥,這付藥的作用在于鞏固療效。
俗話說:“苦心人,天不負。”這顆原本蠻厲害的毒瘡,前後隻用了兩副藥就徹底治愈了,其療效比倪齊安所能料想的還要好。魯迅先生說:“即便慢,馳而不息,縱然會失敗,但一定能到達他所向的目标。”這次成功使倪齊安對自家祖傳的醫技更加堅信不疑,也使他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因為畢竟已鑽研了那麼多年,是厚積薄發、水到渠成的必然結果,很多藥方、醫案早已熟記能詳,了然于心,隻是無法驗證、無法連貫地去思考罷了!現在,正如列甯所說那樣:“堅冰已經打破,航線已經開通,道路已經指明。”他真有一種一通百通地感覺。自此以後,他的用藥之術是日長月進,飛速向前,猶如那蓄勢待發的庫水,一旦開閘必将傾瀉直下,勢不可擋。
起初,倪齊安還隻在同事和鄰裡這個小圈子内看病用藥。憑着倪家醫術的奇特療效,再加之他生性淳樸和善,因而凡受過他治療的人,對他都很信服,對倪家醫技更是驚歎不已,交口稱贊。對于不知根底的人來說,他是倪家的唯一嫡傳,他的醫技祖傳而來,淵源很深。那曾知道,他隻是倪家血脈上的嫡傳。在醫技方面,他還未曾得過父親的親授。他所繼承的不過是那幾大摞外觀焦黃而内容晦澀的藥方醫案而已。在這十數年的時間裡,全憑那種契而不舍、百折不撓的精神,通過艱苦的探索才漸漸通曉,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後來因為這個小圈子的人有意無意的傳播和稱贊,使他為更多的人所知曉。因而聲名日隆,愈傳愈遠,以至于那些郊縣的村民也遠道趕來診治。特别是夏天,這個瘡毒易發的季節,來診治的人雖說不上車馬填門,卻也絡繹不絕,從下班回家起,總要忙到深更半夜才能歇手。
七十年代未,是個人才稀缺的時期,以至于政府的職能部門都不得不出招,意欲搜羅各路民間人才。倪齊安所屬那個區的衛生局長,更是求賢心切,踏着自行車,一路打聽着找上門來。人未坐定就亮明來意,把一張《人才招聘錄用表》放在桌上,說道:“我是求賢若渴,你是良才待沽,老倪,眼下正是你大展才能的最好時機,你我雖是頭次相見,但我們那裡早作好了準備,虛位以待,歡迎你到我局所屬的任何一家衛生院工作。隻要來參加招聘會,就一定會錄用。至于那理論筆試麼,我自然會另想辦法變通。”
尋常時候,倪齊安還從未往這個方向上作過什麼假想,這事實屬突然,不經斟酌,一下是難以抉擇的。因而他說:“這事還得先容我考慮一下,才能給你回音。”
他妻子覺着這是件大好的事,十分贊成。因而等那局長一走,她便鼓動說:“齊安,我看這是好事,一個局長能上門來請你,雖說不上三顧茅廬,但也足可證明人家的誠意。再者,雖是小衛生院,但畢竟也是國家辦的,如果真去了,那倪家的醫術不就有一個堂堂正正的立身之地了嗎?我想倪家先輩在九泉之下定會含笑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