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程在野緩緩站直身,那道從他肩頭曬到姜守言身上的陽光被一點點遮蓋,他低頭牽住了他的手腕,把藥膏放進他掌心。
“一天三次,消腫了就不用擦了,”程在野說,“下次走路小心點,下午一聲沒吭,我還真以為不嚴重呢。”
他的手指捏着姜守言腕骨,掌心扣住他手背,那層薄繭粗粝得擦過,有點癢還有點麻。
姜守言垂眼說:“謝謝。”
“不客氣,我去洗手。”
浴室傳來水聲,膝蓋上涼涼的。姜守言像是才醒過來似的,擡起腿活動了一下,沒有之前那麼痛了。
他轉過了身,看向書桌後的牆。
牆面上貼了大面積的黑色泡沫闆,中間有一副很大的世界地圖,有的地方紮了小圖釘,小圖釘旁邊牽細線挂了一些照片。
姜守言進門第一眼就被這個東西吸引了,隻是因為主人不在,不好明目張膽注目欣賞。剛換衣服的時候他粗略瞥了幾眼,紮圖釘的位置應該全是程在野去過的地方。
姜守言停駐在一張照片前,那是一張和雪山的合照,右下角标記了時間和地點:2019.5.22,珠穆登頂。
洗浴台的水聲停了,程在野抽了張紙巾,邊擦手邊往外走,剛過拐角,就看見姜守言正對着書桌,盯着一張照片很認真在看。
看的太投入,連程在野走到了旁邊都沒意識到。
“登頂珠峰是我十八歲就想做的事。”
程在野伸手把那張照片取下來,遞給姜守言:“但它太高也太陡了,我斷斷續續做了十個月的準備,終于在十九歲那一年成功了。”
照片裡的人穿戴着專業的護具,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站在皚皚白雪間,目光所及除了雪還是雪,世界的邊界好像也跟着被模糊,有一種令人感到絕望的蒼茫。
“其實當時也拍了很多近景,但最後挑來挑去,還是選擇把這張照片挂出來,”程在野說,“因為我在裡面很渺小,周圍的一切都讓我覺得敬畏和感慨。”
姜守言沒說話,隻是很安靜地看着手裡的照片,十九歲的程在野。
光線很柔和在兩個人之間流淌,程在野拉開書桌抽屜,又拿出了一個保存得很完好的信封。
“後來下到一号大本營,海拔5200米,那裡有一家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主題郵局,我覺得很有紀念意義,就進去寫了信。”
姜守言看着信封上的郵戳,聽見程在野說:“理論上我寫了三封,但實際隻寄出了兩封。”
姜守言一時沒從程在野話裡繞出來:“什麼意思?”
“一封寄給了我媽,一封寄給了自己,還有一封寄不出去,因為沒有地址。”
姜守言疑惑:“為什麼會沒有地址?”
程在野安靜了片刻,忽地偏垂視線看向姜守言,笑說:“因為信的主人不認識我。”
或許是因為程在野背着光,那雙金棕色的眼睛在陰影裡有一種迷惑人的深情,姜守言心跳莫名快了幾分。
“所以我轉而在珠峰觀景台挂了經幡,”程在野轉過頭,手指撥弄着信封邊角,“不是有一句話麼,風吹動經幡一次,就是向上天祈福一次。”
他低聲說:“這就是我寫的第三封信。”
沒有地址,所以寫給了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