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衡宇不能幹涉别人怎麼想怎麼做,即使他再看不慣同事們的“随遇而安”,因為他隻不過是個最低級的警員。但是他清楚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身,盡職盡責地做對得起頭上代表中國人民警察的警徽和這身衣服的事。
警服,是旗幟,是代表安全的旗幟;軍服,是旗幟,是代表和平的旗幟;五星紅旗,是旗幟,是代表富裕的旗幟,心的富裕,生活的富裕,靈魂的富裕,甚至是種族的富裕——
周圍的人都陸陸續續出去吃飯了,一個坐得距離申衡宇隔了兩個位置,快奔四十的老警員也站起身來,他去門口本來直接走就可以,但是卻故意繞了一下,擦過申衡宇的桌子前面。
老警員用略帶了些疲憊的聲音,壓着嗓子狀似無意地說:“孩子,剛才子威勸你的那些話雖然很不負責任,但是你最好聽一點,就算是要查也悄悄的做,不要這麼明目張膽,這不好。”
“上頭的局裡不知道哪位龍頭跟裡面的高管走得有點近,被人看見一起吃過飯,咱們所裡也有一個。這事啊割不斷理還亂,不管是上頭還是咱們這裡都不知道這幾個人是誰,所以大家都不敢沾帝盛的事,你小心點,畢竟你爹也在上面。”
老警員轉身要走,申衡宇急忙擡起頭,他謹慎地壓着聲音問道:“叔,子威的事你知道嗎?”
警員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過身來看着他,似乎是奇怪他怎麼會這麼問,申衡宇急忙解釋:“我看過他剛來的時候,那麼鮮活的一個哥兒,現在成了這個孬樣,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警員看向窗外,人都在往外走,那些背影裡有些按照警員儀态挺得筆直,有些已經松懈下來,或者被壓彎了脊椎。
他聲音裡含着昏不見天日的黃沙,聲音沉陳而滄桑:“那孩子剛來的時候跟你一樣,積極正氣,還熱心,就跟個太陽似的,好多人都挺喜歡他。後來追查一個新興的化妝品牌因為誇大事實,虛假宣傳旗下新推出來的一款護膚套裝,導緻被大量消費者舉報的案子時出事了。”
“那件事涉及的範圍粗看不大,我們這些老人覺得罰個款,通報批評一下責令整改就行了,之後差不多能結案,那家公司也确實承諾會這麼做。子威小區裡有幾個從小玩到大的鄰居用了那産品之後爛臉了,商家表面上答應我們整改,實際上推辭着不給消費者退錢,那些人也是舉報者之一。”
“子威那個人義氣,想着怎麼着也要給從小到大的夥伴們一個說法,不能對不起身上的警服,更不能對不起那麼多的消費者。”
“他當時正氣凜然地對想要草率結案,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幾個老同事說:‘聽到了擊鼓鳴冤衙門裡就一定要升堂,哪怕是數九寒冬要從被窩裡爬起來也要立刻升堂,因為有更弱的人此時此刻正在遭受不公平的對待,他們正在害怕。’”
“‘弱者和受我們庇護的親眷求到門前了不能不管,不然我們就配不上手裡的這隻鐵碗,該脫下頭上這頂帶着保護國徽徽章的帽子。’”
怕申衡宇聽不懂,老人解釋:“他嘴裡的親眷說的就是轄區裡的人們,那孩子從小就愛看動畫片,當時渾身上下一股子熱血勁兒,雖然有些盲目,但還是燙得我們也跟着激動起來了,組裡的同事都因為他的那番話和不服輸也不妥協的幹勁找回了年輕時候的感覺。”
“人呐,走到中年還能找到年輕時候的感覺,是真的很難得!尤其是幹我們這行的,因為人是有感情的,見到的事情太多最容易變麻木。”
老警員眼裡露出稀疏零散卻仍然明亮的星芒,大有種軀殼雖然已經被歲月刻上了一圈圈年輪,但當中藏納的寶珠依舊未老的感覺。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懷念,“他還說,我們多負責任一些,處理案子的速度再快一些,普通人和受害者就能早點平冤心安。”
“而且作為執法人,每樁案子都必須仔細審慎重判,不然咱們都是電影裡被唾罵千年的狗官,父母官要對得起衣食父母們才行。”
申衡宇聽得不由自主點了點頭,他沒想到龍子威當年這麼正義,連一向自持冷靜沉着的他隻是聽第三者口述都被感染了。
他有些好奇,後面發生了什麼,讓這麼一個新生鐵矛般的人染上了重重鏽蝕,再也不如當年的半點鋒利,寶刀未老卻不可以再随着将士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