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們之前一次跟他坐下來聊的時候才知道,他很少依靠家裡,花的錢都是大學打工攢下來的,也不允許爸媽“托關系”幫他安排什麼人和特殊渠道之類的蹊徑。”
“所以他借給大家的錢其實也是人家辛苦賺的。他爸媽本來想給他找一家更好的公司,他自己挑了這裡,覺得這裡是新公司,有新氣象,能快速做起來也是因為有好的管理層。”
“哪怕來了這裡以後才發現事實不是他想的那麼回事,他也沒有跟家裡要錢解約啥的,有個兄弟問他為什麼不走,帝盛明顯就不是個好選擇,更不是個好地方,之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還不走,不是傻嗎?”
“他說,他不是傻,他看見了這裡大部分的黑暗,所以才更加不能走,得有個人改變這個地方糟糕至極的現狀,拯救這些身陷囹圄的主播們。”
“他的意思是他想做那個人。不過他爸媽心疼兒子,知道他的處境以後來過一次,說要花錢把他送去公寓那邊住,他拒絕了,覺得自己也是個普通主播,不應該有和别人不一樣的待遇。”
“而且他認為現在自己的事業才剛開始,就住在舒服的環境裡享受的話,他萬一住習慣了,惰性上來,擔心忘了要努力。”鋪友說着還羨慕地看了一眼對排床上歐陽那條窄窄的床鋪,他的那塊被子和褥子永遠疊得比别人的整齊,棱角分明,方方正正的,就像軍訓時的豆腐塊,外面還用幹淨的套子認真保護了起來,而且床下的東西也放得很整齊。
現在那裡還空着,在一大堆基層主播裡,每天歐陽都是最晚回來,卻最早走的。
鋪友繼續說道:“那個人很優秀,比我們這裡的所有人都優秀,他看起來就跟這個地方,跟我們所有人格格不入,就好像一堆鴨子裡混進了一隻白天鵝。”
“也活該人家厲害,不靠家裡的背景和錢财,純靠自己努力,而且不管工作還是生活都是最勤勉上進的一個,又潔身自好,不亂玩。有不少條件不錯的女主播想方設法接近過他,都被他給拒絕了,換成别人,我估計早就把持不住了。”
他說着翻過手機來,給耳夾指了指時間,那會兒已經晚上一點四十分了,“而且你瞧,都這個點了,又是還沒回來,八成還在直播。要是我有他那種家境,還努力個球,早就躺平在家或者是出去泡漂亮妹子,享受幸福人生了。”
“有兄弟問他為什麼不靠家裡,直接享受家裡提供的那些富裕的物質條件多好,還能少受很多罪,基礎樓裡也不太衛生。歐陽當時的回答很特别,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讓我一直記到了現在。”
鋪友定定地看着歐陽那條鋪蓋卷還沒有打開的鋪位,聲音變得低沉了一些,“他說,爸爸媽媽的任務就是把他帶來這個世界上,他現在也懂事了,爸媽該盡的善心其實早就已經完成了。”
“按理說,從7歲能自理的時候起,他和爸媽就已經是三個完全不同的個體單位了。個體和個體之間,沒有義務互相照顧和扶持,爸媽多照顧了他十幾年,他不能再消耗那兩個人的愛,應該更早獨立。”
他笑了笑,“說實話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簡直不像個藝術專業的,像個純理科爺們兒,解讀感情的方法真是又新鮮又奇怪,我第一次接觸那種思路。”
“你乍一聽,還以為他怎麼那麼冷血,像蛇一樣,但仔細琢磨就知道不對勁,他的感情是建立在很強也很清晰的理性上的,所以光是憑這一點,我就敢打包票他是個很好的人。”
“因為現實中我們多多少少都會感情用事,腦子基本上就是被感情牽着鼻子走的,對錢的感情,對房子的感情,對人的感情……”
“執念也是感情的一種啊!好的壞的執念都算是感情,最起碼我自己是這麼理解的。所以人們做出來的鬼迷三道的髒事爛事才會那麼多。”
“因為感情不可控,它不是像理性那麼簡單的,那玩意兒很玄妙。”
他擡了擡下巴,指着歐陽空鋪位旁邊的黃耿耿,“喏,要說怎麼證明歐陽這人有多好,那‘黃病毒’就是個例子,别人誰敢沾他?也就是歐陽,性格純粹,把所有人都看得很公平,不計較他的那些髒病和臭毛病,敢貼近了照顧那顆毒瓦斯。”
“但凡歐陽是個感情用事的人,肯定會跟别的人一樣私下裡或者平時或多或少會對黃病毒有點怨言,但是他完全沒有,最起碼大家看得到的時候是完全沒有的。”
“他一直都是笑盈盈的,仿佛沒有脾氣,所以我才說能完全不對黃病毒生氣,他絕對是個很理性的人。”
“就我知道的,歐陽偶爾幾次生氣全都是因為公司過分剝削主播的那些不公平也不合理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