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卻突然收了聲,沒有說完。在歐陽疑惑的眼神中,左迩遐垂下眼睑,把剩下的話通通咽進了肚子裡。他恍然自己惡劣的本性在無意中被再次釋放了出來,居然妄圖傷害眼前這個剛剛才幫了自己的“善良”人。
他心裡感覺到艱澀又難過,他也不想變成這樣擁有殺者心的殘忍屠夫,可是,可是……這個世界就是一座地獄啊!每個活在這裡面的人都在受苦,除了那些坐擁着大把金錢,驕奢淫逸,肆意揮霍的家夥。
而眼前的這個人,又恰好是那幫人的孩子,但是卻天性單純,像永遠不會傷害到人類的柔軟白雲。
耳夾現在的心情很複雜,他很想坐下來捂着臉,把自己縮起來哭一場,但是他的眼淚早在很早之前就再也流不出來了,是被生活和人性這兩個可怕的刑具給殘忍放幹之後,為了活下去被迫割棄的。
那時候,他好痛啊,可是卻沒有人來幫他。
他從來都是孤單的一個人,似乎也不是……還有一個老虎。
可是老虎的心太大了,不懂他。
“你是因為有爸爸媽媽撐腰,家裡有錢,才會這麼勇敢。貧瘠又有夢,腦子還時刻清醒的人是最可憐的,他們什麼都沒有,除了一條命,所以惜命如金,才會變得膽小,成為縮起自己的雛鳥和躲進殼子裡的龜。”
耳夾說着,真的有些想哭了。一萬二,這是自己辛辛苦苦半年都攢不下來的錢,普通的,沒有背景的孩子,想要賺錢哪有那麼容易,哪怕打工,也總是會被各種大大小小的“關系戶”欺壓擠兌,甚至連個月薪一千二的工作都保不住。
為了生活,大家都變成了魔鬼。人性本惡,在痛苦中長大的他是如此堅信着的,也是生活教會了他這個道理。
他沒有理想主義,但是也抱着一個夢,所以他其實也是個最可憐又極盡可笑的人,他一直都清楚這件事。
窮人是不配有夢的,因為那無異于精神毒藥。
“你這個大少爺,哪裡懂這些……”耳夾痛苦地說着,他完全沒有察覺到,在歐陽面前,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卸下了心防。
歐陽默默地聽着他無意的呢喃和訴苦,以為他是在撒嬌,有時候男孩子的撒嬌是很别扭的,他們愛逞強,情緒的發洩也比别人要扭曲隐忍,或者說,好強的人其實都是這樣子的。
歐陽的眼睛中漫出滿而厚重的柔善思流,程度濃稠到足夠融化一個被冬天和人心的寒冽凍到靈魂僵硬暗淡,即将墜落的人。
他開了口,聲音依舊是堅定、磅礴而溫柔的,莫名的,他說的話就是能安撫灰心喪氣者搖搖欲碎的心與魂,“不是這樣的,跟家境沒有關系。”
“我一路走來都堅持自己打工,從初中的時候起,除了學費之外就很少花爸媽的錢了。至于家境這種東西,我一直都沒有對别人說過,是隐瞞着同事的,就是害怕會因為我的父母多麼厲害而發生不公平的事情。”
“所以那些人性的陰暗刻薄面我也經曆了很多,被不公平對待的時候,我也感覺到焦慮又難過。”他看着耳夾,臉上露出苦澀的笑,“你們總是喜歡把我想得太厲害,其實我就是個普通人,也會委屈,也會悲傷,也會消極喪氣。”
“不過被低氣壓侵占身心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不能那樣挫敗,因為我感覺得到自己的樂觀帶給了周圍人力量,并且這種力量幾乎成為了他們的信仰,所以才明白被大家當作榜樣的我一旦散發負能量的話,将會造成多麼可怕的後果。如果太陽是黑色的,大地也會染上黑色,那是很恐怖的事。”
“于是之後每一次感覺到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有意識地控制着自己的沮喪情緒,就這樣,居然被越挫越勇了。現在很少有什麼事情能打破我的防禦,讓我露出難過的表情。”
“我要照亮别人,我有這個能力就一定有這個義務,老天不會白白賦予一個人這樣的天賦,所以我不能難過,一點都不能,太陽是絕對不可以發黑光的。”
“你說我生長在溫室裡不知道日曬雪凍,可是我從來都沒有任由自己怠惰在溫室裡躺着不動,因為我有要完成的事情。”
“我看過人性百态,一直選擇相信并拯救這個世界,這個信念從來都沒有動搖過。我說人性本善,是因為我相信人類可以被拯救。”
他的話音頓住了,耳夾以為歐陽說完了,誰料他又小聲補了一句:“大家都需要太陽,否則黑暗中的人們就會被本性中遺傳自野獸的欲望吞噬,成為你口中所說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