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想延請醫官的消息,還是傳到了謝衍的耳中。擔憂之情難以抑制,顧不上自己約了友人品評一副名家之畫,打馬便出了府。
雨天路滑,即便是駿馬都行得艱難,身上的蓑笠雖織的細密,但到底還是浸濕了衣衫。庚寅緊随其後,想要叫苦,忍了忍還是咽到了肚中。誰知快要走到城門口時,忽見十餘騎自身旁飛奔而出,玄衣如鐵,連鬥笠都沒帶,更不用說蓑衣。那些人行色匆匆,就連過城門時速度都未有任何遲緩,很快便消失在城外雨霧蒙蒙的官道之上。
謝衍不免皺眉,默默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污泥濺到的烏皮六合靴。忍了忍,繼續策馬前行。
遙岑寸碧,霧霭氤氲,本就秀麗的雁回山在煙雨籠罩中,顯得越發秀緻,如同仙境。清都觀在半山腰,順着青石闆路拾階而上,依稀可聞樂聲袅袅,細細聽來卻是笛聲,但又仿佛與尋常的笛聲不大一樣。
待他走至觀門,驚異地發現了方才出城的那些玄衣人,正筆直守在門外,兇神惡煞的注視着他的到來。謝衍擔憂地看向觀内,隻聞得笛聲仍在繼續,透過雨霧,調子聽着有些悲傷。他稍稍放心,命庚寅去遞了名帖。
開門的鄭叟見是經常來送東西的小郎君,笑眯眯地打開了門,又見一位俊秀如玉的郎君緩步入内,和庚寅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猜到這位便是那位名滿天下的小國舅了。掬起一個殷勤的笑容,一面領着人往後院走去,一面笑道:“今日觀中倒是熱鬧,先來了趙将軍,如今又來了謝郎君。”
“趙将軍?”謝衍愕然,不知這老叟口中的趙将軍與他所想的是否為一人,“荊州刺史趙玄鑒?”
鄭叟搖了搖頭,他是女君到了建康後新添的仆從,當然不知道那個趙将軍是什麼身份,不過依稀聽到幾句話,也不吝于和這個面相溫和俊雅的郎君分享一二:“女君喊他‘阿兄’,看樣子十分親密,像是舊相識。”
“那個将軍個子雖然很高,人也長得壯實,但面相卻很秀氣和善,真看不出來是上過戰場的人。”
聽着鄭叟絮絮叨叨,謝衍輕輕皺眉,轉眼已走到了寝屋的廊下。按理說,有客來該在堂室見客,但清都觀不大,正堂中設了三清真人神像,平日裡也不會有熟人拜會,所以謝衍才會被直接帶到靈徽的居室之外。
還未及通報,便聽到裡面的笛聲停了下來,輕柔婉轉地女聲低低抱怨:“阿父偏心,連羌笛都隻教給了你。”
男子聲音低沉渾厚,語調溫柔至極:“你若是喜歡聽,就隻管吩咐,我吹給你就是了。”
“那阿兄就在這裡住下吧,晚上吹笛給我聽,我也能睡得安穩些。”聽着像是在撒嬌,謝衍不知,靈徽那樣疏淡清冷,如月下梨花般的女子,竟也有這樣小兒女的情态。
男子頓了頓,仿佛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隔了一會兒才道:“圓月是大姑娘了,我住在此處于禮不合……”話語停了停,很快又轉了個彎,變成了哄孩子般的語氣,“你睡不安穩嗎?又是怎麼回事?聽說你牙疼,王醫官的藥你可有按時吃?他讓你去請醫女,你可請了?”
一連串的問題,一疊聲的關切,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一副怎麼樣殷勤備至的表情。謝衍是男子,他明白這字字句句中包含的感情。
腳步仿佛凝滞,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入内,回身時卻看到了星台。她認識謝衍,忙出聲道:“謝郎君為何不進屋,我家女君在裡面呢。”
這一句話自然打斷了屋内詭異的親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