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衍進屋時,第一眼就看到了窗邊坐塌上的那個男子。一身玄衣,高大挺拔,雖然逆着光看不清五官和輪廓,但一眼便知他是個極好看的男子,端正标緻的那種好看。
“趙使君,别來無恙。”謝衍自然認識他,禮節不失,面上卻無多少笑容。
屋中人的确是趙纓,卻不知為何從荊州趕了回來,還出現在了靈徽這裡。
趙纓起身,看了眼不遠處坐姿乖巧的靈徽,笑道:“想不到你還認識元和,那怎麼還抱怨京中無聊,我當你一個友人都沒有呢。”這語氣,卻又俨然是兄長一般,和方才又不大一樣。
趙纓微微一笑,轉頭去看靈徽。隻見她将發髻輕輕挽起,隻簪着一隻素簪,身上穿着半新不舊的丁香紫襦裙,雖未做女冠打扮,但到底還是簡素,人也瘦了好大一圈,隻有右側臉頰微微腫着,像是牙疾仍未痊愈。
“怎麼還是沒好,早知道便不讓你多吃梅子了。”話語裡透出幾分熟稔,聽得趙纓微微側目,看向靈徽。
靈徽似乎不以為意,捂着臉頰,輕聲道:“卻是舊疾,與将軍所送梅子無關的,不必放在心上。”
趙纓本就是個寡言之人,亦有心知道靈徽在京中的處境,故而不再言語,隻是吩咐雲閣去準備些茶水點心,招待貴客。自己則踱了出去,站在廊下賞雨。
無邊絲雨,綿綿密密地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帶着江南特有的溫柔旖旎,靡靡滂滂,沉醉不知歸路。趙纓忽然想起了晉北,無論是高闊舒朗的藍天,還是夏日傾盆而落的雨,都帶着酣暢淋漓的感覺,尤其是冬日漫天飛雪時,冷是冷的些,卻也着實壯觀。那種感覺,空寂,蒼茫,還有些悲涼。
他不敢再去想晉陽城,更不敢去想關于那裡的一切人和事,當匈奴人将師父的頭高高懸在城牆上,隻肯交還一副殘軀時,趙纓覺得天地都變得昏暗,人生茫茫然,再也沒了方向。
可是他得活着啊,師父大仇未報,圓月也失去了消息。他不僅要活,還要手握權柄,要帶着浩浩蕩蕩的大軍去和匈奴人拼殺,要将丢失的城池一座一座都收複回來,要斬下劉棼的頭祭奠師父和北方動亂中無數死去的同胞。
當然,他也要保護好圓月,用命去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點委屈。
想到圓月,不由透過天青色的紗窗向内望去。謝七不知道說了什麼,圓月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看着對方的眼神都溫和了幾分。那是少男少女特有的默契,不必有親密的舉止,亦有暖融融的情愫悄然流淌,暧昧的,誠摯的,他很羨慕。
罷了,謝七尚年少,哪怕有些風流名聲,到底是教養良好的世家子弟,将來也會有光明燦爛的前途,圓月若是能嫁給他,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但為什麼心口處空落落的,她的笑容,她的嗔怪都像是刺,紮在心口處,微微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