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之上,居高臨下的,江予淮看到了雲知,與對方對視。
十七八歲的少年出落的很漂亮,那張精緻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這樣就足以讓在前一個月中日夜面對這張漂亮的臉、被對方反複折騰的江予淮心尖一顫了。
……不出他所料,雲知也重生了。
江予淮一眼就能看出,因為上一世他與雲知初遇時,對方還是一個隻有五六歲的小雪團子,而眼前的這個少年他上一刻還在昏暗的房間中見過。
這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他親眼看他長大,又見他被心魔蠱惑,執拗地認為自己不愛他,最終在自己面前自盡而亡。
怎麼會不愛呢?這明明是他捧在手心裡、縱着愛着養大的小徒弟。
哪怕雲知想要太陽他都能摘下,更何況雲知隻是向他索要愛。
是他平時表現的不夠喜歡,才讓雲知誤會的嗎?
不知道雲知現在有沒有被心魔控制,總之必須要做出一些改變才行。
江予淮在心裡這樣想,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慢慢控制着白鶴落下。
白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除了依然跪在地上的新弟子們,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在此時擡頭,看向了黑發仙人,然後又齊齊看向了雲知。
無他,隻是因為江予淮緊緊盯着雲知的目光實在是太明顯了,哪怕是傻子也能看出來對方就是奔着雲知來的。
白鶴徑直落在雲知的面前,江予淮下鶴,伴随着旁邊弟子的小聲的驚呼。
“是濟川仙君!”
“仙君怎麼會來這裡?”
“江予淮要收徒了嗎?真的假的?”
江予淮聞聲轉了目光,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一秒,兩秒,三秒。
雲知在心裡默默計數,低下了頭,不再去看江予淮了。
師尊看了别人整整三秒,他果然從一開始就沒有愛過我。
雲知這樣難過地想。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覺得這樣的愛情觀不可理喻,但雲知不是正常人,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他想要的愛,是江予淮的每一縷思緒都纏繞于他,是所有的關注與全部的靈魂,片刻的走神也不可以。
須臾不離,病态癡纏。
他分明也是這樣愛着師尊的,但師尊卻從不愛他。
另一邊,江予淮隻是轉頭看了一眼到底是誰在叫他,就見雲知低下了頭不再看他了。
他緊張地抿了抿唇,看向雲知,溫聲道:
“你……可願跟我修無情道?”
“溫聲”這個詞放在冷淡的濟川仙君身上就已經足夠駭人聽聞了,但江予淮猶覺得自己不夠溫柔。
他總是猜不透雲知古怪且細膩的心思,要是又說錯話……
雲知蓦地擡頭,江予淮對上了一雙眼圈通紅、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灰白色眸子。
……糟糕。
他好像真的說錯話了。
還沒等江予淮開口補救,他就聽見了少年咬牙切齒的聲音。
“好。”
雲知沒哭,他自己擦掉了眼淚。
他低下了頭,雙手交疊至胸前,對着江予淮恭敬地行了一禮,顫着聲,話語很是疏離:
“弟子雲知,見過師尊。”
這哪是咬牙切齒,這分明是快委屈死了。
江予淮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
雲知不知道江予淮也重生了,他都快委屈炸了。
上一世他與江予淮相遇時才五歲,師尊看他是小孩,第一時間抱他回觀山居,也從未管過他修什麼,隻說他開心就好。
這一世他不過是身穿回來,變成十七八歲的模樣了,甚至還比上一世幹淨漂亮不少,師尊卻對他避之不及,讓他修無情道。
無情道,顧名思義,斷絕情欲,更不可能有道侶。
也不可能和師尊成為道侶。
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不是嗎?
上一世師尊對他的那些溺愛隻是因為他是孩子,師尊根本沒有愛過他,如今他不是孩童模樣了就對他避之不及。
而他居然還傻傻的對師尊抱有幻想,一路爬天梯爬上來,想着找師尊。
按照師徒虐戀劇情的邏輯,他現在也許應該給師尊一劍,或者是冷笑幾聲說他們從此恩斷義絕,然後師尊在被他狠狠傷害多次後恢複記憶追悔莫及。
但雲知擡頭,又看了一眼江予淮。
白衣仙人,俊美矜貴,與上一世如出一轍冷淡的眼眸,此時正緊張地看向他。
……他居然還是喜歡師尊。
雲知自己都覺得自己沒骨氣,他垂着眸很委屈地想:
他不舍得恩斷義絕,還想繼續給師尊當徒弟。
但是他再也不會對師尊笑了,也再也不對師尊哭了,這一世他再也不會逾矩,隻會冷臉給師尊做徒弟,而不會愛師尊了。
嗚……
他到底是什麼劇種的悲情劇主角,為什麼他的愛情總是這樣苦澀?
雲知正如此悲傷時,突然感覺腳下一空。
是江予淮,他直接攔腰把自己抱了起來,帶着自己坐上了仙鶴。
“你别生氣……”
江予淮無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們先回家,回家慢慢說,你不修無情道也可以,别哭。”
雲知全然不知自己眼圈通紅,冷漠地想,江予淮真會幻想,他才沒有哭,他以後也都不會對江予淮哭了。
仙鶴振翅,正欲飛時,原本安靜的佛像突然睜開了身上的所有眼睛。
這光潔的白玉佛像之上,除了本該長着五官卻空空蕩蕩的臉之外的所有地方,居然都長滿了密布的眼睛。
它們怒視着已經準備帶着雲知離開的江予淮,眼底是深深的紅色血絲,原本坐在太師椅上的所有長老們也都站了起來,目光空洞。
缥缈的聲音回蕩:
“凡入門弟子,皆跪于佛像之前。”
沒有人張嘴,但這聲音偏就從四面八方傳來,如此不斷重複。
血色的天空,異化的世界,與身後一塵不染的仙人對比鮮明。
雲知看都沒看佛像一眼,隻要師尊在,他的目光從來都隻在師尊身上。
倒是江予淮,他護着雲知,将手輕輕放在了腰間的切玉劍上,冷淡的目光掃過了叫嚣着的無面佛。
聲音戛然而止,無面佛安靜如雞。
江予淮這才收回視線,然後就對上了雲知冷冷的目光。
他頓了一下,斟酌着問道:“怎麼了?”
雲知直接扭頭:“師尊想看誰就看,何必問我?”
江予淮又去看别人整整一秒鐘,還是在自己在他懷裡的情況下。
師尊果然從未愛過他。
要不是已經決定再也不對江予淮哭,雲知現在就要掉小珍珠了。
江予淮:……
他真的不懂雲知在說什麼,總之先回家,這裡太吵了,有什麼事回家說。
白鶴振翅起飛。
與此同時。
無面佛像之前,短暫的騷動後,衆人或是豔羨或是嫉妒地看着雲知被江予淮帶走,在長老空洞目光的注視下不寒而栗。
他們沒有那麼好運,被看上去如同仙人一般的濟川仙君帶走,隻能僵硬着往無面佛前走去。
詭異,實在是太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