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雲知。
蒲宵月對他記憶深刻。
雲知看上去就像是被威脅着來提醒她似的,拉着一張臉,從頭到尾也沒給她多餘的眼神,說完就準備走。
蒲宵月看着對方,輕笑了一聲:
“多謝,我不會跑。”
雲知的腳步頓住,眼睛都微微瞪圓了,他很不解的模樣,又重複了一遍:
“他要殺你。”
“我知道。”蒲宵月很平靜,“但也隻是準備殺我,他現在還不會動手,不是嗎?”
“隻要再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我就有把握能在太虛門站穩腳跟,我不會讓他有機會動我。”
雲知“嘶”了一聲。
他算是知道為什麼文華道長看中蒲宵月的天賦,利用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她了。
比起同齡人,蒲宵月确實很狠,也足夠有野心,這樣的性格簡直是為現在的修真界量身打造的。
見雲知一臉錯愕與若有所思,蒲宵月嘲諷地笑了一下:
“你是男子,又生的這般好看,想來你的父母應該很疼愛你。”
“我沒有父母。”雲知認真地回答。
蒲宵月噎了一下,半天沒說出來話。
她雖然壞,但不像宋汝洋那樣蠢。
她知道雲知比她強上太多,甚至有可能和文華道長不分上下,因此現在對雲知不敢生出半點壞心,凝噎了一會後平靜地道:
“總之,你應該沒有經曆過家庭的苦,運氣又好,剛到太虛門就被濟川仙君收為徒弟,當然不會懂我的心情。”
雲知依然是一臉不明白蒲宵月在說什麼的表情。
蒲宵月:……
她擡頭看了一眼太陽,見時間還早,歎了口氣道:“罷了,就當是謝過你的好意吧,我陪你多說兩句,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
蒲宵月伸出了五根手指:“我是家裡的第六個孩子,在我之前,還有五個姐姐。”
“哦,我還有一個弟弟,所以我的大姐二姐和三姐到十三歲就嫁了人,大姐難産死了,二姐被打瞎了一隻眼睛,三姐運氣好,嫁的是謝家的長工,現在已經有兩個兒子了。”
“靠着她們的聘禮,我的弟弟上了私塾,考了童生,如今還在考秀才——算了,你應該不懂。”
蒲宵月的語氣并不客氣,她本就是刻薄的性子。
“你的另外兩個姐姐呢?”雲知忍不住問。
“四姐出生的時候恰逢旱災,家裡沒糧,所以被摔死了。”蒲宵月木着臉道,“五姐逃婚,被夫家打死了,我最讨厭她,若不是她逃婚,我根本不會被娘管的那麼嚴,最後隻能靠說服宋汝洋那個蠢貨,讓他把我帶出來。”
蒲宵月提到自己的這個蠢貨表弟,臉上閃過了明顯的恨意。
被自己眼中的“蠢貨”給坑了,蒲宵月嘔血的恨不得直接把宋汝洋千刀萬剮。
“你不是我,你隻會現在勸我走,你根本不懂,每天幹不完的活、挑不完的水,天剛亮就要被娘用藤條打起來,吃飯時隻能看着弟弟吃,還要被爹扇耳光……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往後出嫁也是死路一條,我甯願留在修真界,哪怕是死。”
“都是宋汝洋的錯。”蒲宵月咬牙切齒,“那鏡子是我偷了家裡所有的錢逃出來時和一個道士買的,若是有了那鏡子,我根本不用在文華道長面前伏低做小。”
雲知沉默了一下,然後很小聲地開口反駁:“我沒幹過那些活,但你說的痛的話,我懂的。”
他當貓的時候被活埋過,當狗的時候被剝過皮,如此種種是挺痛的,但痛多了他也就忘了,反正他不會死。
蒲宵月掃了雲知一眼,見對方細皮嫩肉的,手上連練劍的繭子都沒有,便撇了撇嘴沒說話。
她可不信雲知這種幸運的人假惺惺的“同病相憐”。
雲知聽完了蒲宵月的話,也沒露出多餘的表情,隻是又确認了一遍:“明天你不走?”
“不走。”蒲宵月道。
她輕笑:“你知道我達到感知期三階的那一刻的感受嗎?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還有另一副模樣。”
“我看見了,雖然看不真切,但我看見了文華道長其實是隻大青蟲、太虛門一片晴朗的天空早已染上血色,沒有人還是人類的模樣,我也是,我們都是怪物。”
蒲宵月看向雲知,定定地道:“所以……為什麼你還是正常的呢?”
她随即又搖了搖頭,不欲深究:
“今天我就當是沒見過你,明天你最好能殺了文華,否則我隻會聽令于他來殺你,但無論結局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修真界。”
蒲宵月說完後沒再停留,與雲知擦肩而過。
她其實不過十三四歲,在雲知面前是矮一個頭的,但眼中的狠戾讓雲知完全無法将她當作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對待。
雲知聽見蒲宵月離開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我要過的很好,我會踩着他們的屍體往上爬,哪怕真的變成怪物也無所謂。”
“——唯願仙道成,不願人道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