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世然要是那種你不聽話我就打你的熊孩子,氣氛也就不會僵硬了,但他也拉不下臉主動與一個和自己對着幹的家僮說話。
最後還是韋仁打破沉默,試探地問道:“沈決明,是不是有人告訴你,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許和我們打架?”
沈決明沒有擡頭,但輕輕點了下頭。
韋世然十分掃興,揚腳把自己劃出的圓圈掃出一個缺口:“我都說了不是打架。”
“大兄,你說了不算。”韋仁攤手,“你得去問問阿翁,不,還是問阿母吧,能不能讓沈決明和你角抵。”
韋世然看一眼沒比自己大幾歲的沈決明,喪氣道:“阿母肯定不同意,他還沒長胡子呢。”家裡會陪韋世然角抵的人不少,但一般都是成年人,韋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有自己判斷的辦法。
韋世然的話在韋仁的腦子裡轉了一圈兒,韋仁才想明白,之前沒注意過這方面的事,被韋世然提起,韋仁才意識到不同年紀的家僮對陪韋世然角抵這事的态度差異來。
韋仁一邊感歎趙氏的細心,一邊問韋世然:“你真想和沈決明角抵?”
“我想有什麼用,他又不肯。”
韋仁走到韋世然身邊,踮起腳尖趴在韋世然耳邊提醒:“你換個問法,說是讓沈決明教你角抵。”
韋世然眼睛一亮,轉身就往正院跑,中途還回頭,惡狠狠地對沈決明說:“你等着,我一定要和你角抵!”
“大兄,你看前面的路!”眼見着韋世然轉頭的功夫就偏離方向朝着院牆沖過去,韋仁大聲提醒。
目送韋世然安全跑出院門後,韋仁才重新走回沈決明身邊,彎腰拍拍沈決明的肩膀:“你起來吧。”
沈決明站起身,臉上的神色很是平靜,沒有委屈,也沒有憤怒。
韋仁擡頭看着沈決明,深覺這孩子真是倒黴透了,若晚生個2000年,不知道會不會是個家喻戶曉的武術冠軍啥的,享受旁人的贊頌和羨慕。心念電轉,韋仁又覺得,自己的運氣也很一般,實在沒有同情他人的資本。
韋仁反而心疼了自己一把,然後才對沈決明說:“我聽說在鐵官廠服役的人都很不好過,也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麼,不過,在外面,至少在我家,隻有犯了很大的錯,家僮才會給我阿翁阿母下跪,你以後不要随便跪了。”
沈決明的眼神閃了閃,随後,躬身對韋仁作了一個十分正規的揖禮。
沈決明的表情依然沒有太多變化,韋仁卻感覺到沈決明沒那麼緊繃了,便換了話題,說起自己的起居習慣:“我平日卯初起床,然後去上學,學館申正放學,我一般還會在學館裡多待兩刻鐘。大兄的作息和我基本一緻,不過他休沐時常常會出門去玩兒。”
韋仁指着挂在自己屋外的青銅風鈴:“我不在家時,我的屋子隻有毋憂會進去打掃,我若需要人幫忙,會拉響那些鈴铛,一般誰在院子裡聽見了誰進來,要是沒人我也會直接喊人。”說是這樣說,韋仁也隻遇見過一次這樣的情況,反正,他覺得阿桂和毋憂都有順風耳。
沈決明看着廊檐下的一排青銅風鈴,點頭表示明白,随即又有些疑惑。
韋仁看出來了,便問:“怎麼了?”
沈決明有些遲疑地在空中比劃了一個“風”字。
韋仁笑:“看到那些木條了嗎?拉動繩子後,那些木條會移動,這是我未來姊夫設計的,若是風吹的,隻有裡面的銅球會撞擊鈴铛,若是人拉動的,那些鈴铛會互相撞擊,還會撞到後面的銅闆,聲音要大很多。”
沈決明好奇地又看了看那些鈴铛。
韋仁等沈決明看夠了,才帶他走進自己的屋子,徑直走到自己的書案旁:“你寫幾個小字給我看看。”
沈決明沒有坐到蒲團上,而是與在沙坑時一般半跪在書案旁邊。
沈決明雙手在衣擺上摩挲了幾下,将墨丸放進硯台,拿起研石開始磨墨,迅速磨好墨後,沈決明在韋仁的示意下拿了一支毛筆,在空白的竹簡上一筆一劃地寫了“沈決明”三個字。
韋仁探頭看着,有些失望地摸摸下巴:“沈決明,你這字可不咋地呀。”
韋仁此話一出,沈決明始終平靜的表情第一次有了破碎的趨勢,沈決明匆匆放下筆,起身後往遠離書案的方向退開一步。
韋仁瞧着沈決明似要開口說話,不過最終沈決明的兩片嘴唇也沒有分開。韋仁這時才想起來,沈決明這幾年都在鐵官廠做苦力,應該也沒什麼機會摸筆,能寫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韋仁自然不會把這種猜測說出來,隻安慰道:“不用不好意思,至少能看,我的字比你的還醜呢。而且,‘決明’真是個好名字,我很喜歡。”
面對突如其來的誇獎,沈決明十分困惑,隻是耳朵尖的紅色總算不那麼豔了。
韋仁卻已經坐到自己的蒲團上,對沈決明招招手,“過來坐,我有事要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