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之人記恨:
明珠之位已高,再有手中“美玉”加持,日後必定把持朝綱,左右皇帝,對大清江山無益。納蘭性德一身才學,本應獨善其身當個佳公子,可他偏偏要走到皇帝身邊去,真是贊否兩論啊!
“納蘭性德你好大的膽子!”
終于有人發了聲:
“原來皇上要複翰林院,就是你吹的耳邊風。”
“你的目的有三:為自己;為皇帝集權;為了借複立翰林院的契機,以翰林院成内閣,以達到——‘用内閣來抗衡祖宗們立下的議政王大臣會議’的目的。”
玄烨正色道:“改制和複翰林院是朕的本意!”
“也難怪皇上高興,原來納蘭性德是跟着皇上一塊往咱們老祖宗的規矩制度上動刀子。一拍即合罷了。”
禮部右侍郎興必察嘲諷道:“如此谄媚、讨好、滿足于君,納蘭性德不愧是我清的:君側第一陋臣!”
索額圖心想:
納蘭性德心思缜密,狡詐如其父明珠。
今日初次露面朝堂,面對群臣的這般壓力而不驚,面對滿堂的議論之聲而不慌,難怪皇上敢把他帶身邊。看樣子,皇上是沒把納蘭性德當近臣,而把他當知己和自己人了呀!
吏部尚書道:“臣聽聞: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閣。納蘭性德你連功名都沒有考取,就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納蘭道:“先帝對翰林院兩複三撤,不是意志不夠堅定,而是為朝中勢力所阻礙。今你是臣子,我也是臣子,我願意為皇上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就可以以份量論,就夠格跟皇上稱手足,就有底氣站在皇上身側。”
“不錯。”玄烨肯定道,又指着吏部尚書問,“你又怎知納蘭考不上功名?照朕看,納蘭是滿清第一才子,參加科舉必定名列三甲。”
“皇上對納蘭性德如此看重,還會在乎他有沒有功名嗎?”
鳌拜冷問:“皇上主動問太皇太後許可,将明珠家的公子留在身側,本就已經犯了朝臣們的忌諱,如今皇上一副讓納蘭性德參政議政之姿,可是不把我們這些老臣放在眼裡?”
“朕要任用誰,信任誰,輪的到你來指手畫腳嗎?”玄烨從寶座上站起,“鳌拜你是輔政大臣,不是當朝‘宰相’,沒資格不滿朕重用納蘭!”
索額圖站了出來,指着明珠道:“鳌拜大人你也不必因為今日之事跟皇上生氣,說白了還是明珠了得。已經把兒子送到皇上君側去了,還差把一個新妃送到皇上枕邊嗎?”
明珠不卑不亢道:“臣請皇上和各同僚明鑒,臣絕對沒有動過獻寶之心,隻是美玉之光難擋,必将為識貨人所挑罷了。”
“君臣之嫌遠遠多于父子之情!”索額圖唾棄道,“明珠,你想要耍手段淩駕于我等之上,沒那麼容易!”
“住口!”
玄烨對着索額圖一喝,然後講起了自己的施政綱領來:
“朕與納蘭商議,複翰林院以後,設:掌院學士、侍讀學士、侍講學士、修撰、編修、檢讨等職位,任職者不分滿漢,但凡在科舉之中成績優異者……”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高喊:“太皇太後駕到——”
“喲,還是得讓老祖宗來主持大局啊!”禮部右侍郎興必察幸災樂禍道,“索大人,明珠大人,你倆站回各自的位置上去吧。免得擋了老祖宗的道路。”
索額圖與明珠目光交彙,就跟是有兩把劍,在無聲之中狠狠地對擊一下一樣,電光火石,冷光映天。
“臣等參加太皇太後!”
玄烨立刻吩咐總管大太監顧問行去拿凳子來給皇阿奶坐,孝莊卻是擺手說不必。
她對玄烨道:“皇上銳意改革,一大早就弄得朝堂内外不得安甯,皇祖母我過來看一看,看一看皇上到底是有什麼聖意要上傳下達、上行下效,是不是全都對大清江山好、對當下的時局好。”
“孫兒給皇阿奶回話——”
玄烨把脾氣一收斂,道:“孫兒沒有一早就大興風浪,之所以有人去通傳了皇阿奶、讓皇阿奶以為孫兒無事生非,是因為那些人容不下孫兒的新舉措罷了。”
孝莊嚴厲問:“八旗親貴和滿朝文武,難道僅僅是因為皇上一個人嗎?”
“還有……”玄烨不情願道,“納蘭性德。”
“好,今天就到此為止。”孝莊立斷道,“皇上,散朝。納蘭性德,帶到慈甯宮來領罪。”
“納蘭無罪。”玄烨反駁道,“皇阿奶一向耳聰目明,孫兒實在不明白,為何今日皇阿奶要跟納蘭過不去。”
孝莊也沒給玄烨留面子,當衆道:“皇帝,納蘭沒錯就是你有錯,你明白皇祖母的意思嗎?散朝。”
此情此景,玄烨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違背太皇太後的要求,隻好極不情願地說了一聲:“退朝!”
*
慈甯宮中。
玄烨站着,納蘭跪着。
一站一跪,是孝莊的命令。
孝莊正顔厲色,問:“納蘭,你知道自己錯哪了嗎?”
納蘭清晰應道:“知道,臣不該說出‘内閣’二字。”
“祖宗家法固然不是條條都對,祖宗規矩固然不是款款無錯,但是你和皇帝如此在朝堂之上君唱臣和,就沒想過親貴大臣們心裡面會如何不服嗎?”
玄烨插嘴道:“何必說心裡面?他們的不服全都寫在臉上了!”
“皇帝,皇祖母在跟納蘭說話,你有什麼想法,等皇祖母說完了再說。”
“是,孫兒知道了。”
“議政王大臣會議制度在老汗王努爾哈赤時期就已經形成,軍國大事由八旗、貝勒、滿族宗親共同商議裁決,到了我們皇帝這一代,正在逐步擺脫奴隸主貴族習俗,皇帝急了一些,納蘭你也由着皇帝的性子來嗎?”
“回太皇太後,臣今日所言,都是寫在折子上的内容,想要直面呈交給皇上看的,不是君臣合計之言、也不是照着皇上的意思來措辭的。是臣有失周慮,請太皇太後不要責怪皇上。”
“難得你是個有骨氣的臣子。”
孝莊反而對納蘭贊許。
“多少年了,祖制制約着朝政,舊規控制着定奪權,那些八旗親貴人人都跟抱着塊免死金牌似的,不把康熙皇帝放在眼裡。我也着急呀,急連個敢站出來說話的人都沒有,偏偏是納蘭你,敢為人先,知道那些見策說出去會面臨什麼後果,也這般不計自己安危地當衆說了。”
孝莊一邊指着玄烨,一邊對納蘭道:
“你看,連我這個活了一把年紀的人都急不出一個完全的法子來,何況是被架空了八年的皇帝?納蘭你記着:你今日在朝堂上的所言,定會成為現實,但是一切要等到除掉鳌拜之後,再付諸實施。”
“同樣是年輕人,皇帝沒有你穩妥,複翰林院和改制重新組内閣之事,就等皇上親政之後再說吧!”
“皇阿奶,内閣的作用可大着呢!孫兒跟納蘭說:朕親政以後,還要設立南書房,把南書房當作機要中樞,入值南書房的大臣都要是朕親自選的。等到了平定三藩的時候,朕就要把南書房當作‘戰時内閣’,好好發揮作用!”
“什麼?你要平定三藩?”孝莊大驚,看向玄烨,“你瞞皇祖母瞞的好呀!”
“三藩存在已久,弊端數不勝數:耗損國家開支,不利江山鞏固,中央之下豈能再有三個大勢力?”
未聽玄烨把話說完,孝莊就打斷了他,轉而對納蘭道:“今晚你不必回明府了,到側暖閣去思過。”
納蘭低頭應道:“是,臣遵太皇太後懿旨。”
玄烨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一急之下,為自己的陪臣求情道:“皇阿奶,納蘭他怕凍。”
“側暖閣凍不着他。”孝莊冷冷道,“皇祖母倒是覺得,今日納蘭受的委屈和埃的罰,能夠徹頭徹尾地凍醒皇上最好。”
“臣明白太皇太後的苦心,謝皇上關心。”
說完,納蘭就自己往側暖閣的方向去了。
玄烨看着納蘭的背影,心中葛藤纏繞,萬般無奈。
——說到底,錯的是朕嗎?
*
冷月當空。明府。
明珠帶着一身不安而歸。
“老祖宗把容若帶到了慈甯宮,照着容若的性子自然是能夠明白老祖宗的用意,我就怕皇上在一邊幫容若說話、反而幫了倒忙。唉!”
“老爺,今晚容若還回來府上嗎?”
“夫人你問我我問誰去?老祖宗或是皇上誰要留他,哪能說得準?”
忽然間,明珠聽見了外頭的風吹草動。
“誰——”
他立刻推開窗戶往外看,果然看見了一個踏輕功而去、迅速消失的身影。
不僅如此,隐約之間,他還好似聽見了一陣珠钗墜子的細響聲,以至于他以為明府被政敵索額圖安插了女細作。
明珠馬上叫來管家,下令道:
“給我去查,細細地察,潛入、暗藏、接近明府的可疑之人,無論男女,一個不許放過。”
【注1】納蘭性德作品,古樂府詩《高樓望月》,是在伴駕離家的過程當中,寄托相思寫給官氏夫人的。
【注2】前制之弊,指:滿清特有的牛錄制度、八旗制度、議政王大臣制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