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衛要是沒有足夠的把握,敢在皇上面前說在養心殿取巧引火之人就是你兒子阿爾吉善嗎?照本官,看塊玉佩應該好好查一查,沒準除了引火的作用之外,還藏着别的見不得人前的東西呢。”
“明珠,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明珠一冷笑,“我就是要叫皇上和滿朝文武看清楚,我兒子和你兒子就是雲泥之别,一個積善為公,一個惡貫滿盈,好人自有好報,惡人自有惡報,天道公正着呢!”
玄烨下令道:“來人,去給朕把那塊引火的玉佩拿到朝堂上來。”
辦事的侍衛動作利索,不一會兒就去來了皇上要看的東西。
玄烨覺得那塊玉佩有點熟悉,但又說不上來在哪裡見過,就問:“你等有誰見過此物?知道來路的,就站出來告訴朕。”
鳌拜道:“回皇上,前吏部尚書被革職查辦且抄家的時候,臣正好見過這塊玉佩,必将就是出自那被抄的府邸之中。而擔任此案指揮的,正好是索額圖之子阿爾吉善。”
玄烨一點就通,咬牙切齒道:
“好啊,朕如今是明白了,明珠沒有貪污,而是阿爾吉善在辦案的過程中以權謀私,将前吏部尚書府邸的好東西都私拿了不少去啊!”
“皇上,臣冤枉啊!”阿爾吉善為自己辯解,“臣隻是見這塊玉佩樣式不錯,才擅自留下的。而且臣詢問過盤點的差吏,他說這是一塊假玉,臣才敢占作己用啊!”
“假玉?朕看着倒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玄烨叫顧問行上前,“顧總管,你的眼光用在鑒别古董玩物上,就出了名的老辣。你看朕細辨,辨錯了朕就要了你的腦袋。”
顧問行拿過玉佩來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地盤查了一番,又是看成色、又是聽聲音、還對着光偵察明白了紋理,才肯定地回話道:“啟禀萬歲爺,是真貨。”
“好,朝廷命官私吞财物,隐瞞不報,按律當:計髒定罪。”玄烨一招手,“來人,給朕去查,查請阿爾吉善家中還有多少贓物,一并統計好了再來給朕回話。”
*
玄烨正想下令将阿爾吉善暫且收監候審,索額圖站出來給兒子求情道:
“皇上,納蘭父子詭計多端,一切都是他倆的算計,您不可以就這樣輕信了表象啊!”
玄烨從身上拿出一張字條來,正是納蘭性德交給他的——有關索額圖要在養心殿生事端害人的鐵證。
“你以為朕沒證據是吧?朕早就知道了你欲圖謀不軌!想要一箭雙雕殺朕和殺納蘭,沒那麼簡單!”
“字條怎麼會到皇上手中?”索額圖驚訝。
“你最好不要低估朕和朕的手下!”玄烨正儀威嚴道。
索額圖轉為指責自己的兒子:“你老實說,彈劾之事、養心殿之火、亦真亦假的玉佩,三者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個門客來找我,将一本跟明珠大人有關的《賬本名冊》交給我,說借此可以彈劾和扳倒明珠,兒想到阿瑪您和明珠大人鬥争多年,為了幫阿瑪您出口惡氣,今日就在朝堂之上這麼做了,但是兒真的不知道《賬本名冊》什麼時候被調包成了空白内頁的呀!”
“難不成你是想說,是朕當着衆臣的面做了手腳不成?”
“臣不敢。”
應完皇上,阿爾吉善轉向索額圖,繼續道:
“兒真的不知道那塊玉佩是怎麼不翼而飛、飛到了養心殿的水缸上面去的呀!兒一直把那塊玉佩放置在家中。莫非是被那個門客踩了點,趁機而偷?沒錯,肯定是這樣……兒遭人算計了,阿瑪救救兒子,兒子不想進大牢。”
索額圖不語。
此時此刻,丢兒保己才是上策。
“阿爾吉善,你不必再說了,你的狡辯之言,朕一句都不想再聽!”
玄烨言罷,不容置否地問索額圖:
“用玉佩反光聚焦引火,就是你這個做阿瑪的人教的吧?朕不糊塗,對這些西洋學識了解的很。”
“南懷仁南大人提出校對和勘正曆法的時候,朝中最大的反對派就是你。朕實在是沒有想到,對西洋之術反對的最厲害的你,正是想用西洋之術來害明珠之子和害朕的人!”
索額圖雙腿一軟,失去重心一般,跪在了地上。
他深知自己完全落入了納蘭父子設計的圈套中,越是給自己辯解,就越是無用,索性什麼都不說了,直接等候皇上處置。
*
玄烨一步一步走到罪臣面前。
這是他第一次以居高臨下的姿态面對有份量的臣子,所以他慎重且威嚴。
“證據字條在朕手中,事實擺在衆臣子面前,索額圖,你們父子确實無話可說。”
阿爾吉善膽戰心驚,亂了分寸,隻滿口重複着一句話:“臣和阿瑪被人布了局,臣和阿瑪被人布了局……”
明珠聽着覺得膩,隻以眼神對索家父子相睨。
——容若啊,阿瑪終于将局面扭轉為為上風了。
——你要好好的呀!等阿瑪回家。
索額圖揍了兒子一拳,然後道:“臣和逆子阿爾吉善,等候皇上處置。”
玄烨下意識地往大門口一看,幸好孝莊太後沒有前來插手,于是,他抉擇道:“先将索額圖、阿爾吉善父子帶回索府去,嚴加看管。與今日之事相關的其他瑣事,一并查證,細枝末節,皆不可放過。另外,”
玄烨忽然看向明珠,警告道:“朕今日沒有追究你,不等于你就是真的清白無辜,你自己回府後好好反省,給朕寫一份反省書上來。”
“臣謹記。”
明珠一正頂戴,叩謝了皇上。
鳌拜冷眼看着這一幕一幕:少年天子坐回了寶座、索額圖父子被帶走、明珠恭敬謹慎地站着、群臣不敢多發表一句言論。
他心想:
看來皇帝真的是長大了,今日之事絕非偶發,而是皇帝與納蘭父子有心合謀的馬到成功之事。
看來我鳌拜,也要為自己找好後路與退路才行了。
*
回家的路上,兩位太醫一直對納蘭公子噓寒問暖。
他倆生怕“珠玉”就這麼在自己面前化了,那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太皇太後和皇上砍的。
那時的場景,
如果額娘問起,容若覺得可以這麼描述:
兒讓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真是可怕。
起了好大煙,四周都是紅光,炙熱灼烤着皮膚,眼前越來越模糊,呼吸越來越困難……好像來救我的人出現的再遲一點,我就真的會化作一燼清灰一樣。
如此來,如此去,人生匆匆,欲乘蓮華。
一程雪,一程心,無非刻骨,珍珑一局。
兒正是因為知道:為阿瑪為皇上“赴湯蹈火”的人是自己,才會義無反顧。
可是額娘,兒也會恐懼,恐懼己命終歸天命,善舉終歸終舉,讓阿瑪擔心、讓額娘哭泣。明明兒在盡力保護自己,但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對不對?父與子,君與臣,臣與臣,臣與民,本就常有望洋興歎之時。
現在兒平安,回到家裡了,回到額娘身邊來了。
想跟額娘說話,想吃額娘親手做的銀耳蓮子素羹。天将滋味釀愁腸,細啖慈母藕羹處,轉榻燈影、道尋常,才是最好的。
容若閉上了眼睛,心裡牽挂着:
希望阿瑪在朝堂上将計就計,一切順利。
我已經完成了自己能做的事,是該回家好好歇一歇了。
但是,有一處不明。
阿瑪交給我、我交給皇上的“索黨字條”,阿瑪他是從誰手裡拿到的呢?
宛卿嗎?容若搖了搖頭,她不可能直接見到阿瑪。難道是惠兒……
【注1】歲末把筆:清代皇帝在元旦子時,坐于養心殿東暖閣,引明燭、倒屠蘇、端坐窗前,開筆寫吉祥話、祝福語的儀式。從雍正皇帝起,稱為“明窗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