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鹄:“……”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聽着就像嚎哭,玄鹄被李熙這麼死盯着,也後知後覺地有點臉紅,便趕緊找補說:“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說,他今晚對你示了好。”
李熙眉頭緊鎖,說:“别瞎想,他隻是在宴後忽然向父皇提起母妃來。我猜我長得一定與母妃有些像,尤其是在掉眼淚的時候,因此才惹父皇心軟。”
玄鹄聞言在屋裡轉了兩圈,也覺得奇怪,說:“你是說,今晚是他救你?”
李熙輕輕點了點頭,仔細把膝蓋上的傷口處理幹淨,斜斜往後靠上床邊的小櫃,一手撐着腮,遲疑地說:“不止,他還要把他的宅子讓給我住呢。”
玄鹄這會連眼睛都睜大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倒抽一口涼氣,低聲說:“完了,他是不是和你的母妃有一腿,睹你思情了。”
李熙阖眼深吸一口氣,順手就把枕頭扔了過去。
“腦子一點不用嗎!”李熙磨着牙說:“我母妃已經沒了,休再辱沒她!”
李熙在玄鹄面前沒僞裝,舌頭好用得很,一點不打結,玄鹄看出李熙真不高興了,忙往後退,邊退邊說:“那我真想不到為什麼了,早聽人說過,裴懷恩這個人唯利是圖,隻對有用的人好,至于你麼……”
餘下半句話沒說,但都寫在臉上了。
明晃晃的三個大字——你沒用。
初來乍到,孤苦無依,不站隊,沒勢力,沒錢,沒武功,頂着禍星名号的廢人一個,誰會想要呢。
這些事,不光玄鹄這麼想,李熙也是深表認同。
“……你說的沒錯,我這一路思來想去,也沒想明白為什麼。”枕頭扔出去之後,李熙須臾平靜下來,思索着說:“但我瞧他那意思,竟把東廠、西廠、錦衣衛全借給了我,似乎是想讓我沖在前頭,替他查案……呵,拿我當刀使,橫豎死我一個不多。”
玄鹄說:“他想借你的手,自己不出面。”
李熙靜默一瞬,說:“壞了,他已為我準備好真兇了,隻放我去和這個準備好的真兇鬥,鬥勝了,皆大歡喜,鬥敗了,與他也無什麼幹系。”
玄鹄這回隐隐聽明白了,他聽見李熙話裡用的是準備好,而不是找到,臉色一瞬有些黑。
“那還查個屁。”玄鹄說:“事先準備好了的,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熙疲憊地阖眼,說:“不查?不查我就死了,死得更快。”
玄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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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裴懷恩也上了軟轎,正在回府的路上。
裴懷恩的私宅靠近京郊,比李熙賃的屋遠,這會還沒走到地方,正在半路慢悠悠的晃蕩着。
裴懷恩怕冷,十七把手爐塞給他,聽他說:“怎麼又換臉了,我都快忘了你原本長什麼樣。”
十七會易容,臉皮三天兩頭就換一張,長什麼樣全看心情,譬如今晚,十七就把自己裝成個滿臉絡腮胡的莽漢。
十七說:“昨天讀江湖小記,深覺男人還是得粗犷健碩一點。”
裴懷恩斜着眼睨他,拇指緩緩蹭着懷裡的小銅爐,溫溫和和地笑道:“好十七,再說一遍給我聽啊。”
十七當即改口,讨好地說:“督主息怒,明天小的就把胡子剃幹淨,重新換張漂亮幹淨的臉給您看。”
裴懷恩這才嗯了一聲,許是因為心情好,沒再繼續追究什麼。
裴懷恩向後仰首,靠着座位上的獸皮軟墊,沉聲問:“那小團子住在哪?”
十七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裴懷恩話裡的這個小團子,指的大約就是六皇子李熙,忙抱拳說:“在西邊,離您挺遠的。”
裴懷恩便說:“找到那房子的東家,悄悄買下來,讓那東家替咱多盯着點,今天我瞧那個小團子哭哭啼啼,和你跟我講的伶俐模樣,很有些不同。”
十七唔了一聲,說:“也不一定是裝的,畢竟我隻短暫地見過他一面,沒太仔細看。再說伶俐歸伶俐,怕死歸怕死,人在生死面前,總會變得很遲鈍,這兩點又不矛盾。而且像他這種有點小聰明,又很怕死的人,豈不是更好用麼?”
裴懷恩轉頭看了十七一眼,說:“這倒也是,他雖然一直哭,卻還知道提防着我,沒被我手裡這點恩惠打動,而且也能聽懂我的弦外之音。”
話至此頓住,俄頃又道:
“但那也得是個真軟和的,才好一直用,辛苦你再多盯他兩天吧,仔細一些。”
十七連忙垂首應是,應完卻又問:“那要真是裝出來的,怎麼辦?”
聞言,裴懷恩慵懶地舒展開身體,軟如無骨之蛇,暧昧又奢靡。
裴懷恩面上顯出一點若隐若現的可惜來,說:“一個月的時間很長,夠觀察了,待事成之後,若他真的漏了什麼馬腳……心機太深,想辦法弄死吧。”
承乾帝重子嗣,但是迷信,換言之,設計讓承乾帝殺死一個皇子很難,但讓他殺死一個常年被養在邊關,感情不深,而且八字還有礙國運的皇子,卻很容易。
隻要李熙頭上這頂禍星的帽子不摘,李熙便永遠做不成真的貴胄,弄死他,就像弄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總能尋到各種各樣的錯處。
裴懷恩這話說得輕松,十七驚訝道:“瞧您對他挺好的,還以為您……”
裴懷恩打斷他,随口說:“哄着玩玩麼,萬一以後真有用呢?十七,你猜這世上除了爹娘之外,還有什麼最容易讓人全然信任和依賴?”
十七恍然大悟,緊接着便是通體生寒。
迎着裴懷恩冰涼戲谑的目光,十七怔怔道:“是……是救命之恩,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