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恩擡頭看李熙,似是有些不滿,但到底還是松了口,沉着臉說:“晉王這棵大樹還沒倒,他手裡有兵,我也不便做得太明顯。”
李熙就說:“我隻要十日。”
裴懷恩皺眉瞧他,冷冰冰地說:“你還敢要十日?你這是強逼着我與晉王撕破臉皮,你好漁翁得利?”
李熙想了想,說:“那七日。”
裴懷恩不答應,眼帶厭煩地說:“最多三日。”
李熙把要求一降再降,順勢将真實意願抛出來,怯弱地垂着眼說:“至少……至少也得五日。”
裴懷恩又捏碎一個杯子。
“行,五日就五日,本督暗裡可以助你。”裴懷恩點頭說:“但五日之後,你若還是問不出來,本督礙着晉王的面子,可會親自來問你提人。”
頓了頓,忽而又笑。
“等真到了那時,你費盡千辛萬苦找到的這條線索,可就斷了。”
李熙連聲答應着,垂首說:“五日就夠了,督主放心,我不會讓黃小嘉受傷,也不會讓您為難。”
裴懷恩從椅子裡站起身,身上帶寒氣。
“倒是我忘了,折磨人的法子有的是,不必真把他弄得烏七八糟的。”裴懷恩說:“原本是有二十來天的時間,現在被你這一鬧,就剩五天了。”
說着又歎氣。
“五日之後,打草驚了蛇,你再想查就難了。”
李熙站在原地,靜靜看着裴懷恩往外走。
李熙說:“所以才要辛苦廠公,替我在二哥那裡周旋,别讓他起了疑。”
裴懷恩聞言住了腳,緩慢地回頭。
“知道你為什麼還能囫囵個的站在這裡麼,因為你有用。”裴懷恩不再隐晦,直白地對李熙說道:“你猜那些破損壞掉的棋子,都被丢到哪去了?”
李熙苦澀地笑了一下,說:“總不能是陰曹地府吧。”
裴懷恩面上不變,隻說:“六殿下,你既已回了京都,就要恪守這裡的規矩。”
“你生在天家,應當知道天家既無父子,也無兄弟。你要時刻記着,在這京裡,無用之人便如草芥,是最下賤的東西,可以被随意處置。”
李熙順杆往上爬,讨好地說:“就算我是一株草,一棵藤,有廠公這麼棵大樹讓我乘涼,我不怕。”
裴懷恩隻管溫溫地笑,阖眼說:“我算什麼大樹,隻要聖上下道旨,我就沒腦袋了。”
話說得謙卑,語氣卻陰狠。
李熙遠遠看着裴懷恩,忽然意識到,原來裴懷恩早已厭倦了跪在一人之下。
嘴裡說着自己是聖上的一個奴婢,心裡恨不得自己就是聖上。李熙暗暗想到:或許裴懷恩這個人也是藤,但是棵毒藤,遲早能把被他攀附的那棵大樹絞死,爬到真正的萬萬人之上。
李恕說得對,待承乾帝一死,無人能壓得住這棵毒藤,晉王不成,齊王更不成。
雖說在這幾個兄弟之中,晉王是最有可能與裴懷恩分庭抗禮的……
但這與他有什麼關系,事到如今,他隻想晉王死。
十六年邊關苦寒,兩年寄人籬下,九死一生,終日惶恐,唯一待他好的舅舅慘死在馬蹄下,母妃更于宮中郁郁啼血……
都言血濃于水,可是他的這些血脈至親,又有哪個是真的希望他活?
裴懷恩厭煩李家,難道他李熙就不厭。
是以……
裴懷恩要報複李家,要奪李家的江山,要把未來的九五至尊,訓成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一條瘋犬,他李熙就算知道,又為什麼要去管。
說到底,除了晉王不行之外,誰做皇帝,誰留罵名,又與他何幹。
他隻想長命百歲,隻想不辜負淑妃留給他的那個長命鎖。
活着,活下去,隻有把眼睛睜到最大,一直睜着,才能替當年死在桓水的三萬将士,也替他自己,看到那些作惡小鬼的下場。
這麼想着,李熙便再拱手,對裴懷恩說:“廠公,那诏獄是什麼地方,您也知道,您既願意給我真兇,我會讓他開口的。”
裴懷恩聞言寂了寂。
說話間,十七已再迎上來,一言不發地抖開大氅。
裴懷恩這回沒伸手,反而轉身看向李熙,對十七說:“得空也把六殿下的路修一修,又窄又黑的,來回太辛苦了。”
說罷往前行了兩步,走到靠牆的書架前面,擡手轉動花瓶。
咯吱一聲,牆上便開了道“門”。
“六殿下會審訊人麼?”臨離開前,裴懷恩話鋒一轉,很和氣地叮囑着。
“既然不便留傷,就别讓他睡覺了,找塊草墊子貼在身上,拿棍子去打,再不濟……倒吊着把腦袋浸在水裡,如此反複數次,他又不會武,該是頂不過五天的。”